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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是因為這裡根本就不是人間……而我們已經死了!」
紀莫邀調侃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一心尋死終如願。」
嫏嬛不說話了。
她不是不想回到親人與朋友的身邊,但在內心某一個極端自私的角落,她甚至有些希望紀莫邀的戲言是事實。不是說她有多不愛惜自己的性命,而是她究極地好奇:一個沒有了自己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如果他們對於外界而言確實死了,那不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永遠留在這裡了嗎?說到底,她並不是有多渴盼一死了之。她私心所期許的,是能夠與至愛之人永遠無憂無慮地穿行於天地之間。如果未來的每一天都能像今天這樣,不也挺好?
但轉念一想,她又覺得這是無稽之談。
花花世界多可愛,她與紀莫邀又怎會甘心棲居山野之中?自己果然還是沒有避世的情懷,過不得那東籬南山的日子。到頭來,還是俗世煙火間的嬉笑怒罵、爾虞我詐更有意思。
她偷偷看了紀莫邀一眼,猜測對方是否也是這樣想。
天上下起毛毛細雨,他們收起魚竿,回到屋裡。
「睡在少女的閨房裡習不習慣?」嫏嬛問,「今晚要不要交換房間?」
「別,睡得挺舒服的,又換來做什麼……」
嫏嬛知道他是想把更大的房間讓給自己。「一直過這樣清淨無憂的日子,也挺舒服的。」她試探性地感嘆道。
紀莫邀沒有捕捉到她期待的眼神,沉思後答道:「偶爾清淨尚可,但無憂從何談起?」
「也是……」嫏嬛笑笑,「畢竟是凡夫俗子,總有七情六慾。」
「青山綠水縱然好,但像我們這種人,也許還是更適合在紅塵中摸爬滾打。」
「我們這種人?」嫏嬛抬了抬眉,「我們算是什麼人?」
紀莫邀微微一笑,「我們這種機關算盡的聰明人。」
他望向嫏嬛的那個剎那,嫏嬛瞳孔的盡頭幾乎開始燃燒。
她愛這個男人。
愛得快要發瘋了。
這也許是瘋人瘋語,但她知道、她堅信對方也跟自己一樣瘋。
你明明也愛我愛得發瘋,可為什麼你的眼神卻比往時更為波瀾不驚。
我愛你。
我想抱著你。
我想親吻你。
千萬個不矜持的想法從嫏嬛腦中洶湧而過,最終卻被理智的堤壩阻截剩一句平淡無奇的「也是」。
「深柳園的那一出連環計雖好,但是……」紀莫邀眉眼間溢出一絲不忍,語氣很是複雜,仿佛一直在等待說這句話的最佳契機,卻不得不在這一刻折中。「你的犧牲太大了。」
嫏嬛忙搖頭,「那是我的意思,別放在心上。」
利用房間屏風和鏡子的位置,讓溫枸櫞扮演自己的「姦夫」,再讓寧孤生在預先提供的便利位置「窺視」到自己偷歡的醜事,此其一。
讓紀莫邀故意叫余媽媽不要監視得太緊,好方便溫枸櫞扮演熟睡的自己,再偷跑出去密會寧孤生,加深他的誤會,此其二。
佯裝與紀莫邀感情破裂,主動跟寧孤生離開,製作自己攜帶證據潛逃的假象,此其三。
讓溫枸櫞穿上自己的衣服逃離旅店,自己則躲在屋中櫃裡,待所有人去追假的溫嫏嬛之後,再騎馬跟上以接應紀莫邀,此其四。
每一步都要嫏嬛以身犯險。任何一步出了差錯,嫏嬛必然第一個遭遇滅頂之災。
紀莫邀說得不錯,只有嫏嬛才會想得出這種大膽到近乎瘋狂的計劃——由她掌控大局,卻又由她承擔全部的危險。
唯一意料之外的事,也許就是余媽媽上門羞辱時的殘暴。
而紀莫邀在連環計中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扮演一個被女人欺騙的窩囊廢。童年積澱下來對父親的恐懼與厭惡,意外地令這一層偽裝變得尤其逼真。在紀尤尊眼裡,他就是那個拋棄了父母的不孝兒,那個不知母親怎麼死、又葬在了哪裡的傻孩子……面對父親,他不辨黑白;面對女人,他情迷意亂。仿佛一個長不大的孩童,心中滿懷對母親的愧疚與對父親的叛逆,只有時刻受到長輩的訓斥與鞭策,才能做出正確的決定。
當然,那都是假的。
紀莫邀將藏在胡琴中的捲軸告訴了嫏嬛。
他將所有一切都告訴了嫏嬛。
他將從未準備、甚至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說出來的話,都跟嫏嬛說了。
嫏嬛可以穩穩地接住他所有的脆弱、敏感與眼淚。二十年來無處安放的心事,他都能放心地交到嫏嬛手裡。
明明自己的父親害死了嫏嬛的父母,他們卻能在彼此眼中找到最大的慰藉。
每念及此,他的心又痛又熱。
溫嫏嬛眼中的火倒映在紀莫邀眼裡。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他也……快要瘋了。
雨停時,已入夜。
紀莫邀仰望星天,若有所思地嘆道:「真好看。」
嫏嬛也抬起頭,凝望晴空,「確實……」
紀莫邀嘴角不自主地上揚,糾正道:「我不是在說風景。」
嫏嬛轉頭見他望向自己,心裡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於是紅著臉捶了他一拳,小聲道:「你也好看。」
紀莫邀打了個哈欠,揉揉眼角,道:「早些睡吧。」
嫏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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