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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芍平靜下來,陷入沉思。
為什麼?
為什麼祖母生下父親後,會去了天籟宮?
為什麼父親直到成年,才終於開始跟祖母有書信來往?
為什麼祖母明明在世,父親卻謊稱她已死?
為什麼二人會向外人隱瞞彼此的母子關係?
為什麼祖母會參與鹿獅樓的屠戮?《亂神志》自她而出,參水猿敲鐘的技藝相信也是她親手傳授。
最初的幾個問題,姜芍一時也找不到答案。但最後一個疑問,來到這個時刻,並不難攻破。
「父親要殺星宿,而祖母是來幫他的。」
嫏嬛捏了捏她的手,「你若是準備好了,能再看幾封信,我就拿給你看。」
「拿來,我看。」
嫏嬛於是將手中所有的信件全部鋪開在地上:一半是姜驥寫給司鐘的,另一半是姜疾明寫給秦榛的。
姜芍決定先看祖父的信,畢竟年代更早。
這些寫於姜驥孩提時的文字,隨處可見一位父親對獨子的疼愛與期盼。他笑不曾婚娶的秦榛不知養兒之樂,也總是在信的開頭說起孩子最近學會的本事:多大會走路、多大會背詩、多大會提劍……在慈父溢滿著希望的筆觸下,一個天之驕子成長的脈絡躍然眼前。
隔著發黃的信紙,姜芍真切地感受到了祖父對父親的溺愛。
她好奇自己小時候,有沒有在父親心中激發出類似的情感。
而當父親將及弱冠之時,祖父的信卻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遠有胡亥,近有楊廣。帝王之家坐擁天下,尚能敗於二世,何況疾明非立業之人,更不敢稱中興之主。縱有二十八忠信之士,若逆子在我百年之後意欲作亂,又有何計可施?」
是什麼讓祖父發出了這樣的疑問?父親難道在那個年紀,就已經心懷不軌?
誠然,祖父能跟秦榛這樣的外人推心置腹到如此地步,已經非常難得。真正的原因,恐怕是只屬於登河山的秘密,絕不會輕易對人坦白。
但看到這裡,姜芍至少可以明白,祖父的確對自己的兒子心存不滿。而父親若真殺害了祖父,也絕非一時興起,而是一早埋下的禍根。
但父子的關係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質、是誰挑起最初的矛盾、誰的責任更大,則無法從寥寥數語中找到答案。
姜芍於是轉到另一半信件上。
紀莫邀見她轉移視線,便補充道:「我不確定姜驥何時開始給司鍾寫信,但從我在天籟宮翻閱過的信件來看,最早應是在他將近成年之時。」
「這樣不就剛好吻合了嗎?」姜芍道,「祖父開始懷疑父親的時候,父親剛好開始跟祖母通信。只是這因果……」她搖搖頭,專注精神繼續看。
父親跟祖母寫的信,措辭是那麼的隨意,口吻是那樣的輕鬆,仿佛在跟一個永遠不會數落自己的朋友閒聊,字裡行間都充斥著讀信人給他無窮的安全感。
「日出雖好,早起煩人。看過一次便罷,實在不值再看。司鍾若請我看,我亦懶理。」
明明字跡已經如此穩健成熟,寫出來的話卻像一個扭擰任性的孩子。他自信司鐘不會責備自己,因此盡情地享受著衝撞長輩的快感。那是他在登河山、在父親面前,永遠無法體會到的自由放縱。
而千里之外的母親,絲毫不介意被他一次次冒犯,反而將他這些淺薄的見解視作至寶,鎖在枕邊。
「如果不是因為字跡一模一樣,我真不敢相信這是父親會說的話。」姜芍慢悠悠地將信一封封疊起收好,「感覺就好像……他心裡還住著另一個人。」
紀莫邀順手幫她一起收拾,「又或是反過來——他一直在你們面前扮演另一個人。」
「你是說,他一直都是那個目中無人、撒潑打滾的孩子?」
嫏嬛幽幽道:「只要有司鍾在,他就沒必要長大。司鍾可以……滿足他所有的願望。」
姜芍微微一震,「你覺得他們合謀……」
嫏嬛繼續道:「你剛也說了,這因果關係尚不清晰。但有一個可能,就是你父親長大之後,發現母親尚在人世,而你祖父一直騙了他。這樣既能解釋父子反目,又能解釋母子間突然開始的通信。他們也許是在試圖彌補缺失了十多年母子親情。」
姜芍點點頭,「有道理。只是祖父又為什麼要隱瞞這麼重要的事,這真的都……太奇怪了。」她定睛看著二位好友,忽然笑道:「你們一副隨時要來安慰我的樣子,真是……我沒事,真沒事。」
嫏嬛似不全信,「剛剛得知這種事,一般人都會深受震動吧?」
姜芍起身,伸了個懶腰,「我是挺震動的,也有很多疑問,但我現在不怕去想這些了。無論我父親和祖父母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都能夠敞開胸懷去認清事實。他們如果決定了要做壞事,那我也可以決定去與他們為敵。這種震動經歷過一次,第二次就容易多了。我不逃避,也不會羞於向你們求助,你們不用擔心我。之前一直作為旁觀者,看著你們如何直面自己家人的過去,我也想了很多。這其中所學到的一切,已經足夠安慰了。」
嫏嬛欣慰地笑了,「真是的,整得我們都不好賣弄了。」
姜芍抿嘴微ᴊsɢ笑,「我終於也有讓你詞窮的時候,著實不容易啊。」
紀莫邀則在一旁托著腮,似乎有什麼想說,可又不想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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