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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最在意自己的兩個人都走了,紀莫邀也替鍾究圖感到遺憾。
在寺門,他又見到那個面生的老和尚。
「這個不究,俗根未淨,如何清心侍佛?」住持斜視的眼角流出一絲鄙夷。
紀莫邀沒有正眼看他,只是丟下一句:「無情之人,又如何移情於佛?不經掙扎就輕易到手的所謂頓悟,也不值幾個錢。」
回到馬車上時,小瑜已在嫏嬛懷中熟睡。生怕驚醒女兒,嫏嬛細聲問:「他沒事吧?」
紀莫邀搖頭,「他背負著兩個人生前的寄望,會做個好和尚的。只可惜了那無處揮霍的真金白銀。」
嫏嬛沒好氣地訓斥道:「你真是沒心沒肺。」
紀莫邀笑笑,不再說話。
第二個目的地,涓州。
這次,絨嫂已經打點好地方迎接他們了。雖然她還沒準備好返回故園,但能再次踏足涓州,已是不易。「十幾年了,第一次回來——第一次有膽量回來。」她的眼神滿懷悲思,卻也堅毅無比。
將女兒交給絨嫂之後,紀莫邀與溫嫏嬛終於回到了那個命中注定的地方——深柳園。
他們將在這裡,找到那最後一個問題的答案。
敲門前,紀莫邀突然止步,扭頭對嫏嬛說:「焉知,等我們進去之後,你能否儘量不要看我……」他與嫏嬛困惑的眼神對望片刻,又解釋道:「我是說,你可以看我,但是能不能不要被我發現你在看我?」
嫏嬛點頭。
紀莫邀於是敲開了深柳園的大門。ᴊsɢ
魏總管一開門,立刻嚇得連連後退,幾乎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小郎君……」
紀莫邀飄進門來,卻只是直視前方,不說話。
園中柳樹鬱鬱蔥蔥,景色宜人。
「小郎君,你、你回來了……」魏總管面色慘白,差點要爬著說話。
「家裡就只有你嗎?」紀莫邀冷冷問道。
「不,余媽媽還在裡頭呢。」
紀莫邀搖頭,「不要裝了,你和我都知道,她不是余媽媽。」
魏總管一邊鞠躬一邊倒退進內院,過了一會,便揪著那老太太來到紀莫邀面前。
「主人饒命,老太婆有眼無珠、不知好歹……」
「我母親在哪裡?」
老太太驚愕地抬頭,茫茫然不知所措。
紀莫邀加重語氣,再次問:「我母親在哪裡?不要裝傻了,你肯定知道!她的屍骨不可能葬在城外的墓穴里。快說!她在哪裡?」
老太太戰戰兢兢地抬起一隻手臂,指向了前院最孤獨卻也最高大茂密的那棵柳樹。
紀莫邀只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要出竅了。
上次回來時,每日與這棵大柳樹擦肩而過,甚至沒有意識到其存在。如今望著那片片柳葉、細細絲條,仿佛是在與母親對視。一言未發,已有千萬字來回。
他也不管魏總管和老太太兩個人在前院長跪不起,徑直去後院翻來鐵鍬,自顧自地挖了起來。
嫏嬛沒有上去幫忙,也沒跟他說話,反倒是跟幾乎要匍匐在地上的兩個下人聊起來了。
「紀尤尊對你們很好麼?怎麼對他這麼死心塌地?梁紫硯做過什麼對不起你們的事,竟讓你們對她的痛苦置若罔聞?」
句句拷問,幾乎要將兩人的腦袋按到地里。
但嫏嬛也不是對他們的辯駁之辭有多少興趣。她一面在說話,一面也在留意著紀莫邀。
紀莫邀越挖越深,越挖越痛。頭痛、手痛、心痛……全身都在痛。他知道自己離母親越來越近,卻也明白,見面的一刻,意味著母子的的確確再也無法在人世間重逢。
與母親透過門縫的訣別,一直都缺乏必要的真實感。以至於親眼目睹母親斷氣的那一瞬間,似乎還不足以說服年幼的自己。他心裡清楚母親已不在人世,卻又沒有一件能夠寄託這份哀思的證物,那事便介於發生與沒發生之間,恆久懸於心上,日日撕裂他的精神。
溫枸櫞跟他說過類似的感受。有些東西,就算你心裡已經相信是事實,潛意識裡還是會存留一絲天真與虛妄。只有將證據赤裸裸、血淋淋地擺在眼前,才算是真實發生過。她總是念著要去奇韻峰,尋回母親林文茵的遺骨,也是一個道理。
紀莫邀只是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正準備好去接受這個結果。
眼淚「嘀嗒嘀嗒」地滲入露出土壤的白骨之中。
他挖不下去了,丟下鐵鍬,跪倒在土坑前,渾身發抖。
嫏嬛一見,立刻撲到他身上,扶穩他的肩膀,柔聲道:「你找到她了。可以親口告訴她,你已替她報仇雪恨。」
就這麼一碰,紀莫邀立刻倒在她懷裡,泣不成聲。
上一次為母親如此嚎哭,驚雀山還下著暴雨。
「沒事了,我們這就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帶她回家。」
紀莫邀抱緊她,哭著重複道:「如果沒有我,如果不是因為我,就不會這樣……她就不會……」
嫏嬛捧著他的臉,細聲勸道:「你還在糾結她愛不愛你、是否真心、深淺如何,又有否包含恨意。也許是你把問題看得太複雜了。」
紀莫邀稍微平靜下來,伏在她肩上默然不語。
「是誰陪你度過在深柳園的歲月?誰與你笑?誰最懂你?最信任你?」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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