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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跟娘回端州嗎?」
「想啊。」
母親的故鄉,是紀莫邀一直嚮往的地方。
「如果娘帶上你,還叫上高先生和知命,我們四個人一起遠走高飛,以後再也不回來,你願意嗎?」
紀莫邀望著母親,似乎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父親……不會答應吧。」ᴊsɢ
「我不打算問他意見。」
「我們背著他偷偷跑出去?」
「對。」
「好。」
梁紫硯知道兒子的心一直向著自己,可聽到他乾脆應允時,仍不禁喜極而泣,「那就……說定了啊。」
母子相擁無言,不忍哪怕片刻的遠離。
有人忽然開始煩躁地拍門。
梁紫硯嘆了一聲,道:「進來。」
一個瘦削而兇狠的婦人提著燈籠立在門外,「小郎君早就該睡了,娘子怎麼還在屋裡呢?」
梁紫硯無奈地鬆開兒子,跟著那個婦人離開了。
紀莫邀想不明白,父親的乳娘憑什麼對自己的母親如此頤指氣使。
母親離開後,他也沒有乖乖去睡,而是偷偷跑到了後廚。
「小郎君?都這麼晚了,你怎麼還……」
紀莫邀輕輕按住余媽媽的嘴,「小聲點。」
余媽媽會意,壓低聲音問:「小郎君想吃什麼?」
「還有芝麻餅嗎?」
余媽媽笑著替他掰了半個,「小孩子長身體,就是容易餓。」
「我可以拿另外半片給我娘嗎?」
余媽媽面露難色,「小郎君親自拿去嗎?我可不能代勞。」
「你怕那個老乳娘嗎?」紀莫邀問。
余媽媽順手替男孩擦去粘在嘴角的芝麻,「她什麼都跟主人說。我若是給娘子帶吃的,回頭主人知道了,怪起我來,我害怕……」
「他們為什麼這樣對我娘?就連幫她帶吃的也不行嗎?」
余媽媽搖頭,「我也不曉得。也許小郎君長大就知道了。」
「我現在還不夠大嗎?多大才夠大?」
余媽媽低頭沉默許久,道:「小郎君,我還是送你回房吧。」
梁紫硯最後也沒能逃出深柳園。
楚家被滅門半個月後,紀尤尊就在香火瀰漫的佛堂里,背對著金身佛像,勒死了梁紫硯。
她的死,沒有驚起一絲波瀾。
乳娘將下人都支走了。沒有人看見娘子去了哪裡,也不會有人問娘子為什麼消失了。
但那一天,紀莫邀也不見了。
乳娘在小郎君的房裡,找到了他與高家父子來往的便條,裡面寫明:今天便是離開涓州,渡船南下之日。
她氣急敗壞地將這個消息告訴紀尤尊。
紀尤尊於是親自出馬去將兒子追回來,順便將礙事的高家父子也剷除掉。
然而他並沒有成功。
他更加不知道,其實那些便條是紀莫邀臨時偽造的。
他們根本還沒來得及策劃如何逃脫,又談何定下日子?
之所以要令紀尤尊產生這樣的誤會,是因為紀莫邀不能讓父親懷疑自己離家的動機。
他要讓父親相信,自己是遵循計劃行事,才在這一天離家——而非因為目睹了父親殺死母親的全過程。
母親臨死前隔著門縫與自己的目光相接。
走。
母親用盡最後的氣力向他做出這個嘴型。
走。
而要成功逃脫,就不能讓父親有殺自己的理由。如果父親知道自己看到了什麼,他就知道這一切已無法挽回,留著這個孩子也就沒有意義了。
不能讓父親知道。
紀莫邀從離開深柳園的那一刻起,就決定了要扮演一個為一己之私而拋下母親的不孝子。
就算要一生背負這個罵名,他也要將真相隱瞞。在有能力復仇之前,他絕對不能死在父親手下。
母親一個無聲的「走」字,包含了太多的意義。
只有活著,才能離開。只有活著,才能回來。
很多想法,母親不曾明言,甚至只是含糊其辭。小時候的紀莫邀雖不知其所以然,但仍將母親的話牢牢記在了心上。
就是那些孩提時不曾參透的話,時常令長大後的他夜不能寐。他當然知道這不是自己的錯——但沒有人教過,也沒有人能教他,如何去面對自己身世的真相。哪怕竭盡所能、哪怕耗盡一生,每當憶起母親次次凝望自己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恐懼,他依然會冷汗連連,坐臥不安。
「娘跟你說一件事,你不要生氣啊。」
「說吧。」
梁紫硯幫兒子將案上的紙壓平,好下筆作畫,「其實娘……並不希望做你的娘,就像是你並沒有選擇做我的孩子一樣。」
紀莫邀一邊在紙上勾勒出簡單的輪廓,一邊說:「我確實不記得,有選擇你和爹做我的父母。」
「是啊,沒有孩子做過那樣的選擇。」
「可你也沒有選擇我……又是什麼意思?」紀莫邀沒有停筆,似乎一點也不被這個詭異的話題所困擾。
「就是……」梁紫硯低頭輕嘆,「怎麼解釋好呢?我們之所以成為母子,其實完全是你爹的意思。我從一開始就不同意,都是你父親逼的。」
「原來還有這樣的。那你現在豈不是很後悔?」
梁紫硯一手按在畫紙一角,柔聲道:「後悔自然有,但娘不曾怪你,從來就沒有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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