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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狐捧著子都的臉,替他擦去面上交雜的血淚,「這話要跟你師父親口說,不然他不信的。」
「不會的,你們說什麼,師父都會信。師父最好了。」陸子都眨巴了兩下眼睛——他已經看不清面前的光景了,「大師兄呢?」
馬四革「唿」地跳起來,「我、我這就去抓他來!」
心月狐開始語無倫次地自責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手腳笨,你就不用——」
「別這麼說,心宿……」子都艱難地咳了一聲,「只要能替爹娘討回公道,就夠了……我掉下來的時候,就在想,也許我二十多年前本該命絕於此。有幸賺得這小半世青春,足夠我報仇還願。如今在同一個地方,回歸我原本的命運,不是正好的事嗎?」
「不是這樣的,子都,你不能這樣想……」心月狐連連搖頭,「你不能這樣輕看自己的性命。」
子都輕輕抓住她的衣領,可手指沒一會便滑落,連揪住一根絲線的氣力也沒有了。
心月狐只能抱著他,泣不成聲。
「心宿……」陸子都的呼吸漸弱,此時從他嘴裡漏出來的細語,只有心月狐能聽到了,「我有些累了,想睡。」
「不要,子都,不要睡……」
陸子都用盡最後一點氣力,完全地將身體揉進心月狐的懷抱中,如同一個嬰兒出於本能地陷入柔軟的襁褓。這個當年在襁褓中倖存的孩子,亦自此沉沉睡去。
沈海通睜開眼,只覺下腹一陣酸痛。
從樹枝上跌落不過片刻之前。他有幸橫腰掛在了另一棵樹上,受了些輕傷,但並未失去意識。
鹿獅樓方向仍有打鬥聲,只怕勝負未決。他於是撐起身子,沿著樹枝往下爬,心想要是有人能做個腳力就好了——在樹上自己不吃虧,可回到地上,終究有些不方便。
嘖,明明差一點就上到樓頂,想不到那小子居然來一招玉石俱焚……
他剛下到丫杈處,側臉上竟颳起一陣旋風——沈海通一個飛撲躲過,一回頭,立刻露出了笑容。「三眼魔蛟,我該料到你會追上來。」
交錯的枝節上,那個沉默的黑影擋住遠空的月光,看不出有多少隻眼睛。
狹路相逢,沈海通立刻回身往高處爬。
紀莫邀哪裡會放過他,飛身一手揪住他的右腳。
沈海通雙腿雖斷,但並未失去知覺,當下便覺得右腳跟竄起一陣刺骨的寒意,仿佛血流凝固,斷成冰晶。他痛得大叫一聲,從身側扯下一條長滿末節的粗枝,正對著紀莫邀頭頂擲下。
紀莫邀立刻鬆手,隨之一掌拍向下墜的粗枝——枝葉頃刻粉碎四散,如雨點般打在沈海通身上。
沈海通立即攀向高處,卻沒有刻意閃避。他觀紀莫邀身形瘦削,氣力也不過爾爾,心想可以一戰。如此跳躍追逐了一陣,他終於蓄足了力,驟然一個回身反撲,卻撲了個空。
夜幕之下的樹林,猶如一面千瘡百孔卻沒有出口的鐵網,星光月色皆望而卻步。漆黑之中,上下左右,全憑感覺;東西南北,毫無參照。也許真的要有第三隻眼,方能辨認出敵人躲藏的角落。
沈海通見識過那冰冷一掌的厲害,打死也不要再被碰到,卻又止不住好奇,便隔著幾重枝葉喊道:「紀莫邀,你剛才那一招是什麼名堂?」
「打死邢至端的名堂。」
沈海通心頭一涼:繆泰愚跟自己描述過邢至端的死狀,說是連腦漿都凍成了冰塊。扶搖喝呼掌雖然厲害,但從沒聽說帶有寒氣……「難道是世外高人所授,你不能明言?」
「明言又如何?此乃懸滴洞主周易知所創截泉掌是也。」
沈海通聽罷,先是愣了一下,立刻又厲聲罵道:「周易知作古多年,截泉掌法早已失傳,你又是從哪裡學來的?」
「扶搖喝呼掌也不是外傳的武功,不也一樣為我所用?」
沈海通受不了他百無聊賴的語氣,可當場發怒似乎有失氣度,只好放棄對話。「罷了,管它什麼掌,你抓得到我再說。」
別人說這話也許是吹牛,可沈海通卻有十足的底氣。在交叉無序的枝葉間快速穿行,完整的四肢有時反而會成為障礙。沈海通下身柔軟輕盈,能夠輕鬆穿過更小的開口,跨過更窄的裂縫。下半夜才剛剛開始,正是黑暗偏愛他的時候。
相反,紀莫邀需要速決。
沈海通自信滿懷地飛上層層樹冠,卻也驚訝地發現紀莫邀從未遠離。無度門的弟子都有點東西,他是知道的,可從沒聽說過他們以身法見長。難道這也是從周易知那裡學回來的?
紀莫邀為何執著於抓到自己,沈海通非常清楚——他是幫凶,是奸佞,是無法原諒的惡人。讓同生會每一個領頭人和追隨者付出代價、受到懲罰,是紀莫邀來到地通關的終極目的。
知道對手的動機了,那他自己呢?
明明身子萬般不便,卻不計勞苦地走了這一遭。
明明可以與家人共享天倫之樂,卻奔赴這千里之外的血浴池中打滾。
明明有師弟們為自己前赴後繼,卻僅僅因為和紀莫邀對視了一瞬,而抑制不住要單獨擊敗他的欲望。
圖什麼?
他恨啊!
恨那個天殺的寧孤生,恨他斷送了自己的前程。但更恨當年那個技不如人的自己。寧孤生是罪魁禍首不錯,可沈海通不也是個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打斷腿而無能為力的廢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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