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勢起
說話的是一位鬚髮皆白的老醫生,自然也是一位西醫。
「自然科學,是近代科學最偉大的成果,為我們打開了另一扇大門,但我希望所有的中醫都要明白,中醫,依靠的是人體生命科學,這是兩種不一樣卻又相輔相成的科學,絕不因兩者的衝突而全盤否定!」
「近代科學,主張實證,是用實驗,分析等一系列方法,將客觀事物割裂開來,進行完全孤立的研究。自然,近現代西醫也是如此,會根據各種獨立的病症,給予對應的治療。中醫呢,古醫流傳望聞問切,通過對活體的,動態的,聯繫的,整體的病人本身去考察病症。通過收集的信息,針對同樣的病症,也要根據不同的人,不同的環境和季節氣候變化,靈活用藥。」
「熟讀幾本醫術,便為中醫?可以根據自己的判斷治病救人了?那為何眾多中醫前輩還要嘗百草,近病症,對症下藥?五十多年前,蒲輔周先生運用九十八種不同處方治癒了一百多例昏迷的乙型腦炎患者。若是只會照本宣讀,同一種病,只使用一種藥方,何來那些被治癒的病人?」
「可笑的是,一個治癒率的指標,所謂不符合統計學原理的結論,就讓當時的領導全盤否定了中醫的科學性,簡直可笑!」
說到這時,會場中已然沒有開始那樣的安靜。中醫們竊竊私語,倒是互相點頭,顯然林軒說的這些他們大抵是知道的。
但西醫互相交流間,除了對中醫一如既往的鄙夷外,更加覺得林軒有些大言不慚。最少中醫的那些理論,在他們看來全無半點科學而言。
所謂的人文科學,即便聽著很有道理,也沒有半點依據,更像是一種自古便流傳下來的空話罷了。
「林院長,如果按你這麼說,正宗的中醫很厲害,對症下藥這種說法也很讓人敬佩,可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中醫式微,甚至找不到幾項在國際上有重大影響和經濟效益的科研成果呢?」
「那是因為西醫文化的大肆宣揚,全國大部分中醫的科研,教育,臨床部門,都按照西醫的標準去做科研課題,科研論文,中醫的考核,晉升,評級,居然要以西醫為標準,這還是中醫麼,在這樣體制下來出來的那些醫生,不是中醫,也遠沒有西醫專業,憑這些人,能治好病人,能拿出科研成果?」
「近年來,中醫科研中出現的弄虛作假行為,更是助長了學術上的腐朽,讓真正有效的,鮮活靈動的臨床經驗,得不到繼承。真正的中醫積極性受到打擊,士氣低落,那麼我想請問,依靠這些人,能振興中醫麼?」
「自古而言,中醫的傳承大多兩種,家師傳授,由儒從醫,我的醫術就是師傅所授。中醫的複雜性,決定了一名中醫既需要有對哲學的理解,如陰陽五行,天人合一等認知,這些道理,早在《黃帝內經》中便有寫明。但我認為更重要的,是臨床經驗的積累,這個臨床,不光指的是面對病人,還有面對至今都依然需要去驗證,去了解的中藥。」
「試問如今的中醫學院,高才學子一個個將古醫書倒背如流,對熟悉的草藥一看便知,可這些都是書本上的東西。真放到荒山野嶺,對著滿地的花花草草,他能快速的辨別哪些是需要的草藥麼?當他坐在一個病人面前,他能通過望聞問切準確的想出診療之法麼,我看根本不行!」
「敢問林院長,如果照你這樣說,正常的傳授方式沒辦法讓學生真正的成為一名中醫,難道讓那些學生都去深山老林去找老中醫,拜師學藝?這太不現實了,即便你說的臨床,有任何去找那樣多的奇難雜症去給學生施教的機會,那你說的這些豈不都是空話套話?」
此時說話的是一名老中醫,雖然對林軒剛開始的言辭深以為然,但後面這個他還是不認同的,除了中醫學院這樣的教學方式,難道還有別的更好的方法?
「敝帚自珍,是每個中醫必須要打破的壁壘!打不破心裡的這層束縛,中醫界將永遠沉淪下去!我們說拜師學藝,就一定要去深山老林麼,如今科學在進步,那麼多的好醫生從偏遠地方走進城市,他們的授課,為什麼不能通過網絡的方式傳授給更多需要學習的中醫?臨床更加簡單,在碰到疑難雜症時,中醫為什麼不能將自己診療的方式,對症狀的判斷全部記錄下來,供學生參考,有了這樣的臨床經驗,難道不能幫助更多的中醫學子提高醫療水平?」
「只有戒掉敝帚自珍的習慣,杜絕將醫術帶進黃土,也不讓它流傳下去的念頭,中醫界才能產生更多的新鮮血液!」
夏方痕苦笑一聲,作為泰普醫院的院長,更是一名從醫半輩子的老中醫,這些道理他也清楚,可真讓他放開自己的經驗去教會後人,卻仍然有些不習慣。
不過想了想,他倒也問了一個問題。
「林院長,你剛才這番話,是在說現代的中醫學院需要進行一番變更才能適應時代發展?」
「並不是!中醫學院只要採取正確的授課方式,請來這樣一群願意將中醫傳授下去的醫生,絕對是每個想學中醫的人最好的去處!我想說的是,最需要改變的,恰恰是那些所謂的中醫院!並不是說中醫院有問題,而是大環境決定了在目前的平均醫療水平上,西醫占據了絕對的優勢,這個我承認,我也不否定西醫的治癒性。但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純粹的中醫院很難大規模,大範圍的救治只得了簡單病症的病人,要麼花了大量的精力,卻發現治癒的病人遠沒有西醫院多。要麼,中醫院就會變得不倫不類,大部分時候用著西醫的設備和診療手段,卻掛著中醫的名頭!」
「在我看來,中醫院還是應該改成綜合性醫院,西醫解決急症,普症。一些疑難雜症,甚至是慢性病,這剛好是中醫最擅長的領域,這樣可以做到醫院的投入得到該有的回報,卻也可以換來更多能治癒的病人。在此之外,診所也是中醫應該選擇的方式,因為治療的方式方法,中醫不需要太過昂貴的現代儀器,更不需要病房,這樣的方式可以大力推廣,尤其是在偏遠山區或者農村。」
「還有很多中醫的醫術沒辦法流傳,那就和國家的一些規定有關,誰也沒辦法違背,卻也減少了中醫的手段,被束縛了手腳。比如以毒攻毒,比如丸散膏湯,這些我們沒辦法去改變,只能想著讓自己去變通。」
「總而言之,中醫的改革,不在一朝一夕,更不在於個人,而是需要一批又一批紮根在臨床上的醫生,才能讓中醫有振興的希望。我林軒不才,願意當這個開路先鋒,只希望眾位仁醫與我一起披荊斬棘,不為別的,就為了對得起身上這中醫二字!」
「我說完了!謝謝大家!」
林軒下去的時候,全場依然處於寂靜的狀態,連原本要上去講話的主持人都仍在反思林軒說的這些。
本來黃小靜就是沖林軒來的,自然沒有去管別人的發言。她敏銳的捕捉到,這個人要麼會抨擊西醫,要麼會大力宣揚中醫。
可一番話聽完,全然跟她想的不太一樣,雖然有抬高中醫的嫌疑,但更多的,是在表達對中醫的不滿,對中醫教育的不滿,更客觀的承認中醫在一些方面的不足,中西醫各有優劣。
「話說的挺有道理,倒還不像是個滑頭的傢伙。」
黃小靜想了想,卻也想到了這個專欄如何寫,後面還有誰會上台,已經不重要了。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她快步離開了這個會堂。
以後要是有機會,倒也可以親自來採訪下這個有趣的傢伙。
講座結束後,林軒徑直起身,卻已經有一位比他年紀稍大些的醫生走來,率先伸出了手。
「林院長,我是中醫院的王明堂,聽完你那番話,我真的覺得自己不配當一個中醫。如果林院長你這邊有任何願意推廣中醫的行動,我王明堂願意和你一起參與,貢獻我自己的一份力量!」
林軒咧嘴笑了笑:「這是自然,我為先河,王醫生,希望以後能有多多交流的時候!」
「一定一定!」
王明堂剛走,又有一位中醫走了上來。
「林院長,不知道有沒有榮幸請您去我們醫院做一次講座,最少能稍稍改變院裡那些人一些根深蒂固的想法!」
「林院長,不知道什麼時候你有空,我們有個中醫的群,咱們這些群友一起聚一聚,當然,主要是聽聽林院長的一些經驗之談!」
「林院長……」
一個接一個的中醫上來跟林軒握手,卻是讓林軒有些愕然,夏方痕在旁邊一邊笑一邊摸著鬍子,卻也覺得自己把林軒請過來是最正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