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頁
白三秀拿上外衣,在岸邊尋找了一會兒,終於遠遠看見一個人影。
藍田縣不是富麗堂皇的長安,也不是槳聲燈影的金陵,夜深人靜的灞河邊,早已沒有煙火光亮。
那人曲著一條腿坐在河岸邊,幾乎完全隱沒在黑暗中,平素卓立挺拔的身形,此時卻漠然沉寂,讓她心中一痛。
白三秀停住步子,不敢上前打擾,卻聽得那人道:「過來吧。」 聲音有些沉,但還是對她很溫和。
她這才快步走上前去,將外衣給他披上,又摸摸他的手。
平時他的手總是溫熱的,現在卻是一片冰涼。
白三秀蹲在他身前,將他的手捂在自己手中,想了想,輕聲問:「再坐會兒?」 李琭靜靜地看著她,眸色幽深,就像此時此刻的灞河水,深不見底,仿佛能將人吞噬。
過了片刻,他神情才稍稍回暖,展臂將她攬入懷中。
他的聲音依然很平靜,但是那擁抱的力度,卻泄露了他的真實心緒。
「其實這麽多年,我不止一次想過,他們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爹、娘、老姐、小燕、阿華和忠叔……」 他慢慢地,一個一個地說著家人,說到最後,聲音已有些乾澀,顯得無盡悲涼。
「我找了二十年,真的一點痕跡都沒有。」 白三秀沒說話,只是靠在他肩窩,也用力擁住他。
多年治獄斷事,李琭如何推不出最接近事實真相的可能?雖然不知道幕後真兇是誰,但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早就明白了。
他只是割捨不了那點希望。
雖然他自己也很清楚,以大理寺的權力都追查不到半點蹤跡,意味著什麽,但是只要他不放棄,就能給自己編織一個虛妄的念想,總有一天,還能再見到他們。
然而朱倩這個離魂案,狠狠地撕碎了他的幻想。
只要一刻鍾,一個大活人就能從房中消失,三個月不到,就變為一堆殘缺不全的白骨,這等手段,這毀屍滅跡的隱秘程度和速度,讓他驚訝,也讓他絕望。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初夏的夜晚,一瞬間,即墜入永無止境的黑暗。
從此,旁人的聚散都不是他的,喜怒皆與他無關,這人世間那麽熱鬧,而他孤身一人。
「徽明。」 忽然,有人輕柔地喚他。
第149章 叫我什麽
纖細的手臂溫柔地擁著他的肩,攬著他的頭,那聲線柔和低婉,語調卻十分堅定。
「無論如何,總要給你的家人、給你自己一個交代。
我會陪著你的。」 李琭漆黑無光的瞳眸動了動,終於回復一絲光亮。
白三秀直起身子抱著他,拍撫他的背,眼底沉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哀傷和嘆息。
當李琭稍稍與她拉開距離,對上視線時,她已經藏好了那一縷黯然,以全然的溫柔,真摯地注視著他。
巧致柔和的鵝蛋臉,笑起來彎彎如月牙的明媚圓眸,李琭望著眼前女子,心神微動,她已經迎上來,輕輕碰在他冰涼的唇上。
他雖然幼時坎坷,但後來得到慕容家青睞,少年高中,為官之路也算順利,外人誰不說他是個幸運兒?但是沒有人知道,骨子裡,他始終覺得冷。
許多年來,他一直站在那個夜裡,有家,卻無路可回。
可是她來了。
她猶如初春的一陣清風,一隻乘風飄來的蝴蝶,令他冷寂的心底似有春水輕淌,緩緩溫暖起來。
白三秀的本意並沒有太多遐思,只是想盡力安撫,誰知另外一個人並不是這麽想的。
事情發展到後面,就有些超出控制了。
她眼眸晶亮,李琭意猶未盡地又親了親她,啞聲問:「你怎麽知道我的小名?」 白三秀一懵,「什麽?」 「二子。」 李琭直直盯著她,眼神既灼熱,又幽深,一句話堵死她欲矇混過關的想法。
「別裝傻。
你叫過我不止一次。」 白三秀既無語他竟然趁這種時候發問,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又慶幸自己本來就臉紅心跳,渾身都是破綻,反而看不出啥來。
「你猜?」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不愧是大理司直,剛親完就翻臉審人。」 「老慕告訴你的?」 「除了他還有誰知道?」 李琭又深深看了她片刻,沒再繼續追問。
他轉而道:「以後,別叫司直了吧。
萬一我換了職位,還得改口。」 「那要叫什麽?」 「你剛才不是喊了嗎?」 「……」 白三秀張了張嘴,卻沒出來聲。
他的字,平日裡聽慕容恪喊了無數遍,從沒覺得稀奇,剛才也就順口叫了出來。
可是這會兒他特地說,她突然覺得頂不好意思,有些喊不出口了。
「呃,再、再說……唔!」 半晌,她憋出來一句,卻不料語音未落,李琭又驀地低下了頭。
這一番可不是方才的和風細雨,多了幾分進攻逼迫的意味。
不久,在李司直的「逼供」下,「受刑」的民女趕緊投降求饒,從善如流。
「……徽明。」 小聲的咕噥之後,低沉而略微喑啞的笑聲響起,與惱羞的嬌嗔交織在一塊兒。
灞河水仍然靜靜流淌著。
—— 問清了離魂事件的經過後,次日,李琭又囑咐陳充派人尋找當年救助朱倩的好心人,並務必詳詢朱倩摔落山溝的具體情況。
他則與白三秀帶著遺骨返回長安,準備親自會一會,倩女那一縷勇敢追愛的幽魂。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