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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歲前,他和母親寄居在外城區廉價公寓,每個月底父親會過來一次,母親總在那天把十平米的小家收拾得乾乾淨淨,給他換上整潔的新衣服,父親雖然不苟言笑,但總會給他帶來甘甜的礦泉水,甜美的棒棒糖。
六歲生日那年,他被帶去浮空島認祖歸宗,毫不誇張地說,像是一腳邁進了天堂,他第一次知道,他和母親萬分珍惜的礦泉水,在這裡隨處可見,被用來澆花、打水槍、甚至拖地。
他藏起來捨不得吃的棒棒糖,被母親塞進兜里,讓他帶給同齡的小朋友當見面禮。
他怯生生拿出,剛想找機會送出去,就被一隻肉乎乎的手拍掉了。
他抬起頭,看到那隻手的主人是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模樣和他有些許相似。
「滾出我家。」小男孩用兇惡的語氣說,「小雜種。」
周圍的小朋友紛紛跟風鬨笑:「小雜種、小雜種。」
他慢慢縮回手,還沒來得及解釋自己不是小雜種,一個小女孩走過來,牽走了小男孩。
她一眼都沒有看他,眼底的輕蔑卻足以令他全身發冷。
他望著滾落在地上的棒棒糖,剝開粘上灰的糖紙,塞進了自己嘴裡。
最喜歡吃的棒棒糖,這一刻的味道甜得發苦。
他後來才知道,那對姐弟正是比自己小几個月的妹妹徐嘉盈,和剛滿3歲的弟弟徐嘉鍇。
那一次經歷讓他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回家後他哭著撲進母親懷裡,懇求母親離開父親,他再也不要去徐家了。
一向溫柔的母親輕輕抱住他,在他耳邊小聲說:「難過嗎?你的兄弟姐妹高高在上,而你只能做泥潭裡的下賤坯子。徐嘉恩,我花了六年時間把你送上了浮空島,接下來能不能站穩腳跟,就看你自己的了。」
六歲的徐嘉恩眼淚汪汪地望著母親,心情茫然而無措,母親微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似乎不需要他立刻理解。
從那天起,不管他怎麼哭鬧,每周都會有輛浮空車,準時來接他去浮空島上學。
浮空島是真正的天堂,沒有噪音,沒有污染,每個人都穿著沒有補丁沒有油漬汗漬乾乾淨淨帶著清香的衣服,永遠不用擔心停水,不需要在喝水和洗澡之間二選一,一天可以吃三頓,每頓都有蔬菜、水果,還有肉,真正的肉。
而不是號稱拯救了糧食危機的羅非財團製造的人造肉。
人造肉真的很難吃。
徐嘉盈和徐嘉鍇非常討厭他,卻也不會做什麼下作的事,只是把他當空氣,徐嘉鍇一開始還會趁人不注意偷偷罵他一句「雜種」,等他年紀漸長,出於教養,也學會了像姐姐一樣無視他。
只不過是無視——他被全校所有同學無視,他逐漸樂在其中。
度過了新環境適應期,徐嘉恩在浮空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起來,每周回家的兩天,也越來越難捱。
他漸漸習慣了在窗明几淨的教室中讀書,在安靜整潔的宿舍里休息,他的窗外會有小鳥搭窩,還會有蟋蟀打架。
他知道那些都是仿生技術的成果,他對一切技術感到好奇,他也想創造什麼,他心潮澎湃地學習各種知識。
他視野開闊,意氣風發,感覺到未來的世界將由他書寫。
可是回到家中,他就會面對不到十平米的鴿子籠,打開窗戶看不到天日。
公寓樓是個回字形,密密麻麻的公寓圍出一口漆黑深井,摩登都市的絢麗霓虹和夢幻影像與這裡無關。
偶爾有飛艇從空中掠過,投下璀璨的光芒,把貧民窟照亮一瞬。
僅僅是一瞬。
所有光芒都會被這口深井吞沒,最終只留下無限的黑暗。
黑暗中永遠充斥著抱怨、爭吵、辱罵,單薄的牆壁隔音效果極差,所有人都在摔摔打打發泄情緒。
他在浮空島聽的是知名樂團演奏的交響樂,回到廉價公寓卻需要努力過濾掉生活譜寫的真實「樂章」。
他逐漸感覺到,生活多年的家如此難以忍受。
隱秘的不甘在他心底燃燒,他想起母親在他耳邊說的話,他得在浮空島站穩腳跟,他要做一輩子的人上人。
他開始拼命學習,他明白自己有天賦,信息技術的天賦,他能在網絡空間創造別人都做不到的東西,九歲那年他製作了一部驚艷眾人的極富想像力的小成本電影,由富和財團旗下一家電影公司投放到36個城市,廣獲好評,小賺一筆。
——這得益於他在學校結交的富和財團旁支子弟。
——在他的精心設計下。
他成功引起了父親的注意,父親看他的目光中透出驚喜,他知道他是個天才。
不久父親就帶他走進徐氏總部大樓,對他開放了一部分徐氏核心項目電子腦的設計權限。
父親告訴他,他可以在這裡盡情研究全世界最先進的技術,電子腦是一個偉大的項目,它能夠讓人類真正擺脫肉.體的束縛,在網絡空間得到永恆的生命。
他壓抑著激動的心情,研究出了新型電子腦,創造了新世界[錫安],將大腦信號處理到極致,模擬最真實的五感,那就是網絡空間中的新世界。
媒體毫不吝嗇地獻出溢美之詞,讚美這項跨時代的發明,電子腦不再僅僅用來連接網絡,而是真正讓人的腦意識沉浸在網絡中,人們可以使用一個虛擬形象,走在虛擬世界的大街上,就像真實世界一樣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