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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徐家家主在祈禱。
祈禱聲從四面八方湧入耳蝸,像一股股無序而混亂的浪流,令徐渺想起避難所中的實驗資料。
那些文字裹挾著海量的珍貴知識,前赴後繼地湧入她的大腦,險些令她承受不住,陷入瘋狂。
那是神明的恩賜,凡人太過弱小。
仿佛一隻只蟲子順著耳道鑽進大腦,沿著彎彎曲曲的勾裂肆意爬行,徐渺的太陽穴一陣抽動,難以言喻的噁心感湧上胸口。
她幾乎起身嘔吐,但忍住了。
她在嗡鳴般的低語聲中細細分辨祈禱的內容,她聽到高傲冷峻的徐家家主用最謙卑的姿態祈求著什麼。
她用了相當長的時間分辨出具體的內容。
「機械的恩主,進化的導師,數據的信徒在地上仰望您的神國。」
「求您鑒查我的心靈,求您收留我的大腦。」
「求您引導我永生,求您降下庇佑的力量。」
……
祈禱螺旋般重複,語言構成無形的載體,徐渺沒有睜眼,大腦卻感應到了熟悉的光輝。
那光輝曾組成望不到盡頭的大道,等待徐渺的抉擇。
而如今,它高高在上,燦爛輝煌,仿佛一隻鑲嵌在天穹上的眼睛,無喜無悲地注視人類。
或許是因為這一次它是單獨出現的。
又或許是因為徐嘉盈正在祈禱,語言的承載能力勝過避難所中的陳腐文字。
強烈的直覺告訴徐渺。
它,又或者祂,離地面更近了。
離她更近了。
她的意識傳來劇烈的灼痛,仿佛靈魂都在被烈焰燃燒。
明明閉著眼睛,卻有一種強烈的流淚的衝動。
她聽到徐嘉盈仍在祈禱。
「機械的恩主,進化的導師,數據的信徒在地上仰望您的神國。」
「求您鑒查我的心靈,求您收留我的大腦。」
「求您引導我永生,求您降下庇佑的力量。」
……
重疊迴蕩的祈禱聲中,煌煌光輝散開一道道燦爛光束,煙花般灑落大地。
徐渺強忍頭痛,從被灌進腦海的陌生知識中,找到了解釋,明白了徐嘉盈在做什麼。
每座城市最重要的防禦措施,保護著城市免受變異生物浪潮衝擊的防護罩,能量的來源是[機械之主]。
徐嘉盈向[機械之主]祈禱,祈求神明降下庇佑的力量。
祈禱得到了回應。
只有財團家族的血脈才能得到回應。
各大家族屹立不倒的真正原因,她這才得以知曉。
與其說他們是財團,不如說他們是神明的代理人。
難怪董事們各自支持一位繼承者,卻沒有一個試圖幹掉本家上位。
神明的偉力早已把眾生分為三六九等,人類並沒有選擇的餘地。
徐渺的身體仍平躺在地上,意識卻好像飄到了半空,成為這場盛大賜禮的唯一觀眾。
她目睹絢爛的光束落在大地上,銀河一般流淌,匯聚到徐氏總部大樓的地底,那裡存放著防護罩的核心裝置,公開資料顯示它是一台用於可控核聚變的托卡馬克。
然而實際上,托卡馬克只是個幌子。
人類最大的倚仗,不是科技,而是神的憐憫。
……
流動的光輝源源不斷湧入地底,卻沒有任何反饋,仿佛被一座乾涸的蓄水池貪婪地吞沒。
唯一的觀眾徐渺,意識也仿佛變成了一塊海綿,如饑似渴地汲取其中泄露的知識。
她獲得了向神明祈禱的正確儀式。
冥冥之中有道虛幻縹緲的聲音告訴她,儘管她沒有徐家的血脈,只要她去祈求,神明必定回應。
[神明偏愛於你。]
虛幻縹緲的聲音撫過她的大腦皮質,輕柔得接近耳語,充斥著濃濃愛意。
這愛意複雜而多變,起初像愛人熱切的嘆息,一時沒有動搖她的內心,就又轉換為父母毫無保留的珍愛,卻也得不到徐渺的回應,於是又轉變為摯友的關心,無家可歸的流浪貓的感恩,失去居所的貧民的乞求。
然而徐渺的心就像最堅硬的鉻合金,任這聲音如何變幻,都沒有任何反應。
於是痛苦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涓涓細流修復一道道創傷,意識在細流的滋潤下更加強健壯大。
[神明偏愛於你。]
徐渺幾乎沉浸其中。
但也只是幾乎。
恍惚了瞬息後,她恢復了清醒。
她用審視的「目光」注視神明的光輝。
為什麼機械之主要引誘她祈禱?
徐嘉盈把她帶到這裡,是收到了神諭嗎?
高高在上的光輝並不做出任何解答。
它只仁慈地賜予。
光束安靜地流淌匯入地底,不知過了多久,像是水池終於被填滿,燦爛的光輝漸漸黯淡了,平息了。
意識回到體內,虛幻縹緲的聲音與現實中嗡鳴的低語同時消失。
灼痛與愛撫全都湮滅於回歸的靜寂。
但徐渺沒有放鬆警惕。
徐嘉盈的祈禱已經結束,機械之主的目的沒有達成。
她會再次收到神諭,處置自己嗎?
幾乎就在徐渺提起最大限度的警惕心的同時,濕潤的泥土氣息、清新的青草芳香與幽遠的百花馨香湧入了她的鼻腔。
像是有人在這座機械的大廳中擺滿了綠植,把所有金屬造物掩藏,臨時改造為天然的植物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