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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各個公司高層、聚在直播前的觀眾、躲在家中的內城區居民等待著財團部隊殺向外城區,一鼓作氣剿滅這支起義軍,結束這場毫無懸念的戰爭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發生了。
這支完全由底層人組成的反抗軍,非但沒有像以往那些地下組織一樣龜縮逃竄,反而迎著集結完畢的集團安保部隊,不閃不避地正面碾了上來。
人們想像中正規軍的單方面清繳,忽然變成了不遜於公司戰爭的兩軍對壘。
往日這些存在感微如塵埃的底層人從四面八方撲向剛剛啟程的安保部隊,帶來一股勢不可擋的肅殺之氣。
戰術目鏡下方,一雙雙被風雨摧折過的眼眸里,本應充斥著麻木、空洞與絕望,此刻卻射出令人膽寒的堅決,仿佛他們心中揣著同一個夢想,願意為此流干最後一滴血。
他們分明在赴死,卻竟又像在奔赴新生。
他們的眼中熊熊燃燒著底層人早該消失的東西——
希望。
記者、觀眾、內城區居民,乃至包裹在高分子防護服中的大公司安保員們,這時才恍然發覺,他們面對的敵人,不是草芥,不是蟲子,而是「人」。
第131章 棋盤
天氣是少有的好天氣。熾熱的太陽懸在天際, 撒下慈父般的輝光,將斐文迪一千萬人口都包攬在溫暖的懷抱中。
時不時從天穹划過的炮火卻又比太陽的光芒更耀眼,灼熱的溫度把鋼鐵外殼的裝甲車都融化了, 更不要說血肉之軀。
斷肢殘臂飛過緊閉的窗戶,在映襯著藍天白雲的玻璃表面撒上一串血跡。房間裡響起一聲短促的尖叫, 下一瞬就被大手捂斷在喉嚨里。母親抱著孩子,縮在床底無聲流淚。
反抗軍輕而易舉突破了精銳部隊的防線, 切瓜砍菜一般挑翻了武裝到牙齒的義體戰士, 如同一把尖刀筆直地殺進了鳥語花香的內城區。
總是被清潔機器人打掃得乾乾淨淨的街道上,留下了人類殘缺的肢體與臟器。鮮血沿著路邊的排水溝流入下水道,不知誰養的人造烏鴉落在路燈上,低頭一下一下啄食掛在燈杆上的半截腸子。
腸子的主人正在地上爬行, 周圍遍布安保員的屍體。她是這次鎮壓反抗軍的前線指揮官, 也是洛希爾家族斐文迪分部的執行長, 本想通過平叛將功贖罪, 總部丟失的重要實驗體在她手裡失去了蹤跡。現在卻只剩了半截。
象徵著洛希爾家族高貴血統的紅髮綠眼失去了往昔驕傲的神采,汩汩流出的鮮血在粗糲的地面拖出一行悽厲的尾跡,本該掙扎一段時間就痛苦死去的執行官大人卻擁有著頑強的生命力,指甲摳進堅硬的地表,一點一點把殘軀拖進最近的掩體。
如果有人蹲在她身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血肉模糊的腰部冒出一根根肉芽,血管詭異地蠕動, 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修復著早該死去的身體。
「我還從來沒有進過內城區,這裡的建築真漂亮啊。」
「他們平時都在這麼華麗的地方吃飯嗎?真想知道那些食物是什麼味道啊。」
人類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執行官瞳孔微縮, 撐起一口氣, 快爬幾步, 在幾名反抗軍轉過拐角,即將看到她時,成功翻到了一輛側翻的裝甲車後,掩藏了身形。
然而地上留下的血跡依然刺目,令她面色難看,無法鬆一口氣。
她扶著血跡斑斑的輪胎,透過彈孔觀察這支負責打掃戰場的小隊,在反抗軍占據優勢後,這些得意忘形的下等人就失去了對戰場的敬畏之心,竟然像逛街一樣欣賞起內城區的風景。
執行官移開目光,在裝甲車內部搜索起可用的武器,剛看到一把散落在車底的雙匣手.槍,那幾個沒見過世面的下等人就已經看到了她爬行的痕跡。
「誰在那裡?!」
急促的腳步聲驟然接近,執行官低低咒罵了一句,用力撐起半身伸長手指,勾住雙匣手.槍握在掌心。
下一秒幾道人影已經繞過裝甲車頭,暴喝聲如白日驚雷。
「放下武器,繳械不殺!」
執行官身形一僵,趴在車門上不敢動彈,身後卻也沒有聲音再響起。一片安靜中,食腐的烏鴉昂頭叫了兩聲,人類的呼吸聲輕忽如風。她意識到什麼,緩緩扭過頭,果然看到幾張震驚中帶著不忍的面孔。
她心中一動,放下雙匣手.槍,虛弱地靠在冰冷的反應裝甲上,斷斷續續說:「我只是,想走得痛快些。」
幾名反抗軍戰士把目光從她糜爛的腰部挪開,領頭的隊長低聲說:「給她一管急救噴劑吧。」
隊友遲疑:「這肯定沒救了,而且她是敵人……」
另一名隊友小聲說:「帶她去醫院,那裡有醫療艙。」
其他人便沉默下來。
隊長面色沉靜說:「善待俘虜是全體會議通過的方針,領袖說這場戰爭的目的是建設新世界,而不是製造殺戮與毀滅。我同意對她實施人道主義救援。」
她舉起了手:「現在投票表決。」
安靜片刻,所有人舉手:「我也同意。」
沒有人關注執行官的身份,他們眼中只有一條苟延殘喘的生命。
執行官心中詫異,看到他們竟然真的掏出急救噴劑,對她實施了簡單的急救措施,不禁暗暗冷笑,這群蠢貨。
你們的領袖沒告訴你們,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