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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清月猶豫半響,在看見她的無法行動的腿時,終究是放鬆了戒備,走上去從那人背後抱住她,往山洞裡拖。
她力氣不大,拖著那人,就像在拖一個高大的洋娃娃。那人的兩條腿像麵條似的滾過地面。
終於將人搬到火堆旁,許清月扶著岩石,重重「呼」出一口熱氣。
氣喘勻了,她問那人:「你是誰?」
那人抬手,撩開遮擋半邊臉的黏成一團的黑黑長髮,一雙褐色的眸子里倒映著火光,炯炯地盯著許清月。
「我、我!」
泛黃的牙齒猙獰。
電光火石之間,許清月猛然想起一個人——
「曾海蝶??」
她震驚地叫出來。
那人在她的視線里愣了愣,隨後垂下頭,兩隻手胡亂地將頭髮蓬蓬地蓋住臉。
欲蓋彌彰的動作證實了那個名字——曾海蝶。
失蹤一個多月,卻沒有被淘汰的曾海蝶。
許清月怔在原地,張嘴半響,她到底是問出來了:「你怎麼變成這樣?」
曾海蝶緊緊握成拳的手擱在大腿上,她狠狠握了握,又張開,喉嚨里發出類似於野獸的呼哧聲。
那雙手,乾裂,蠟黃,結痂,紋路深如老樹皮,右手有兩顆手指無力地垂著,是斷指。
她的遭遇在身上留下的痕跡可怖得令人不敢直視。
許清月別開眼,雖然她和曾海蝶之間有些不對付,典型的磁場不合,互不喜歡。但那些在房子里的不愉快,早在長時間的不碰面里煙消雲散了。就像方婷,現在提起曾海蝶,只會說一句:「哦,曾蝴蝶啊,她咋了?」
她們之間沒有深仇大恨,有些小仇,轉過頭,傷疤好了也就忘記了。
現下見到曾經的仿佛仇人的人變成這般模樣,說不清的,許清月心中升起的不是快感,是一點一點的悲哀,那些悲哀像絲絲縷縷的線,纏得她渾身發苦發痛發酸。
兩個月前,她們都是有朋友,有家人,有閨蜜愛護的無憂無慮的美好的女孩子。
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裡,被迫參加遊戲,被迫競爭,失去了家庭,失去生命,失去腿,變成殘疾,用膝蓋匍匐在森林裡苟活著只為下山回家。
許清月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就是特別恨,特別堵,心口壓著巨石的那種堵。
她蹲下來,擰開水壺,往杯蓋里倒水,放在火堆上燒。
火很大,外面的風也很大,呼啦啦地刮,颳得樹葉嚓嚓。
水熱得很快,許清月用手套握住杯把,放在地上涼了涼,再遞給曾海蝶。
曾海蝶捧著杯蓋,望著清澈的泛波的水面,怔怔發呆。
忽而,她的肩膀抖動,像外面被風颳的樹枝一樣猛烈地抖,抖得整個人往前匍匐,跪匐在地面,手臂貼著地面,手肘撐地,她雙手抱著滾燙的水杯,腦袋深深埋進手臂里,整個人都在顫。
許清月看著她,看不下去,垂下眼,望著火堆。
夜晚的山洞靜悄悄的,和外面的小森蚺的呼嚕聲隔絕開來。
柴火噼里爆了一下。火星子差點彈到曾海蝶的頭髮上,許清月猛地回神,眼疾手快地用棍子挑開那抹火星,也挑開曾海蝶散落在火堆前的頭髮,放到遠些的地方去,省得燃了火。
半響,曾海蝶從臂彎里起身,跪坐在火堆前,喝掉幾乎快涼透的水。
「謝、謝。」
喝過水後,她說出的話稍稍比剛才好辨認了些。
「還要喝嗎?」
許清月又倒一杯,放在火上燒。
曾海蝶看著那簇火,和火上的杯蓋,杯蓋里的水漸漸發了熱,轉而咕嚕咕嚕滾泡泡。
「是她……」
「誰?」
許清月有點沒聽清,側頭看她,戴手套的動作卻不停。
「林彎彎。」
「她推我,二樓,我掉下去,摔斷了腿,叫人,沒有人……」
她忽然抬頭,映著火光的眼睛亮堂堂地盯著許清月。
「有人,紀媛生看見了。」
「我的腿,摔斷了,又疼又痛,我向她求救,她坐在那裡,我拍窗,她隔著落地窗看我,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後來,她離開了。那是晚上,你們都睡了,沒人,只有蛇,大廳里全是蛇,草地里也有蛇。」
「我往橘子地跑。你們說橘子地那邊是山,錯了,橘子地和山之間有一條溝,深不見底。我跨不過去。」
許清月疑惑:「那你怎麼在這裡?」
「爬,爬過去的。」
她抬起手,手掌從手腕折下去,五根手指朝地,其中的食指和中指毫無生命地垂著,尤為刺眼。
「差一點掉下去了,我用這兩根手指插在土裡,拼了命地刨過去的。」
她捧住許清月遞給她的熱水,喝一口停一下,喝一口停一下,對著火堆發呆。
之後的事情,不用說出來。爬進山里,活到現在,曾海蝶是拿命在撐。
許清月沉默地沒有再問。
只是,她有一點不理解——
「林彎彎為什麼推你?」
她記得,那場大火後,林彎彎和曾海蝶很要好,比她和方婷還要形影不離。
曾海蝶經常幫林彎彎嗆聲。
提起那個名字,曾海蝶「噗」了一聲,像在笑,又沒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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