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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還是蘇語冰的父親。
可蘇語冰時常覺得自己的父親已經消失了。
看到男人來學校接自己的時候,蘇語冰的眉頭都會皺起來,她快步走過男人身邊,男人則期期艾艾地跟上蘇語冰的步伐,從自己兜里掏出給蘇語冰帶的小禮物——頭繩啊巧克力糖什麼的,但蘇語冰一次都沒要,男人硬是要往她手裡塞,蘇語冰一揚手就全給他揮了。
「買這些做什麼!」蘇語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角紅通通的,學校里的好學生在外面做著能讓老師大跌眼鏡的不孝事,大聲罵著她的父親,「你很有錢嘛!」
父親囁嚅:「我剛贏了錢……」
「——那就去還錢啊!」蘇語冰的嗓音變得尖利,她的眼淚已經滾落出來了但她卻還沒發現,只是覺得眼眶脹痛得不行,父親的臉在視線里變得模糊——蘇語冰也的確覺得父親越來越陌生了,「賭賭賭,你就知道賭,這次贏了,那下次呢?你會輸的!你會又欠錢的!」
蘇語冰哽咽著控訴著不是幻想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一幕幕。
「討債的人會上家裡砸門,你能跑,那我呢?我還要繼續上學的啊!」
「什麼糖啊,什麼頭繩啊,哄小孩子的玩意兒!」
「你要是真想對我好,給錢就好了啊!你不要回來了!你不要再把那些可怕的人引過來了……」蘇語冰抱頭痛哭,「我只想好好念書啊,媽媽讓我好好讀書啊……」
蘇語冰眼前的世界再次清晰的時候,父親已經消失了,她的口袋裡被塞了幾張紅色大鈔。
你如何指望著一個賭狗能撫養得起他的孩子呢?
蘇語冰從小到大的讀書錢和生活費,其實大多數都來自社會的幫助,學校里的募捐,和她自己掙來的獎學金。
但就算這樣日子也過得拮据,時常會面臨交不上學費的境況。
情況真的變好,是初三的時候,蘇語冰傍上了一個富二代,他的名字是賀白徽。
他替蘇語冰交了學費,他給蘇語冰買飯吃,他信誓旦旦地說要保護蘇語冰。
蘇語冰不信男人,但她是感謝賀白徽的。
而現在——
這個幫助了蘇語冰的賀白徽,把蘇語冰的父親撞成了植物人。
蘇語冰感覺自己的大腦被挖空了,他的靈魂離了體,注視著自己行屍走肉般地四處奔波。蘇語冰意識到,自己已經放棄了思考。在這樣的情況下,放棄思考或許是身體在自我保護。
蘇語冰回到醫院,雖然律師已經告訴他對方願意支付一筆很昂貴的和解費,但蘇語冰還是對醫生說了他的打算。
醫生尊重了蘇語冰的決定,蘇語冰的父親被安排進了一個剛好空出來的單人病房——蘇語冰覺得其中應該是有沈家的幫助——蘇語冰得到了和父親獨處一晚的機會。這也許會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晚。
蘇語冰坐在父親床邊的時候,也是什麼都沒想的,他時常會盯著看不懂的心電圖或者腦波圖發呆,然後忽然意識到了時間是在一分一秒流逝的啊,這個夜晚是會過去的,就又逼迫自己把視線移到父親的臉上。
看到父親的臉時,與他有關的記憶,那些蘇語冰不願意去回憶的過去就一件件一樁樁地浮現了。
一個大活人是不可能消失那麼多年的,蘇語冰對外說父親離家出走也只是應付討債的,男人偶爾會回來看她,給她錢——不然你真以為一個小女孩能自己活下去?
但當蘇語冰遇上了賀白徽,情況就反了過來。男人有一次看到女兒同一看就很有錢的男同學走在一起,回去的時候悄聲向蘇語冰打探對方是不是她男朋友。
蘇語冰還以為他要來管束自己,讓自己好好讀書不要早戀,剛想告訴他不是這麼回事,就聽見男人、蘇語冰的生父、搓著手這麼說道:「你男朋友家裡是不是很有錢,你能不能替爸爸向他借點兒?當然,當然,我贏了之後一定會還的。」
蘇語冰一聲不吭。
蘇語冰想:啊,我的爸爸已經死了。
說真的,父親要是早點死掉該有多好?
蘇語冰的腦海里總是會滑過這種可怕的念頭。
那個時候,要是父親跟著母親一起走了就好了,或是在更早之前,父親在工地幹活時遇上事故意外身亡就好了。
不管父親以什麼樣的方式死去,他在蘇語冰心中將永遠會是那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那個熱愛家人的好爸爸,那個無所不能的存在。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賴活著,沉淪著,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再也瞧不出他以前的模樣,變得讓蘇語冰那麼陌生。
蘇語冰的父親或許早就已經死了,是父親自己殺死了他自己。
蘇語冰最後一次見父親的時候,已經入學了斯忒靈,被追債人追得走投無路的男人來懇請女兒不要見死不救,救救他這個生她養她的父親。男人又一次提到了賀白徽,好像他是什麼下凡來救他們父女倆的活菩薩似的。男人不知道蘇語冰已經和賀白徽徹底分開,蘇語冰也沒打算和他解釋。
蘇語冰從包里取出一大沓錢,砸在了男人的臉上,男人被砸蒙了,隨即立刻蹲下身去撿那些飄落的紅鈔,以免它們被風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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