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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雖然聽不懂那些深刻的大道理,但俺卻牢牢記得行知姐說的話。
俺們的家進了壞人,所以俺們要趕走他們,這是理所當然的。
俺就這麼在行知姐身邊長大,行知姐總是說,俺是最讓她自豪的妹妹。
俺被誇了就想臭美,但行知姐說,小花本來就是很美的女孩子。
等戰爭結束,行知姐說要給小花相看個好男孩。
俺搖搖頭,俺不想要丈夫,俺只想永遠陪在行知姐的身邊,和她一起見證這四萬萬人民共同化作的火光,所映襯出的最後的結局。
俺從來沒想過俺們會輸,因為行知姐說俺們不會輸,行知姐是最厲害的,行知姐永遠不會錯,她說不會輸,就是不會輸。
所以——哪怕做飯很好吃的李嬸被鬼子曝屍於路邊,哪怕幫助俺的八路昂首被漢奸刺死在眾人面前,哪怕長得很像小草的小樹弟弟為了傳遞一份情報再也沒有回來,哪怕最後,路大哥都離開了這裡奔赴前線杳無音信……
俺也都一直站在行知姐身邊。
只要行知姐還在這裡,俺、俺們都不會倒下。
就這般,在不斷燃燒的每一日裡,俺們燃起的火光終於映亮了天空,迎來了黎明——
日本鬼子逃跑了!
他們終於!從俺們家!滾出去了!
得到消息的那一天,是俺此生最高興的一天,俺奔跑在月亮島的海岸線上,跑得越來越快,只想快點回到行知姐身邊,向她報告這個好消息。
然後,不看路的俺就被絆倒了,俺抬頭,這才發現偶爾飄來死屍的岸邊,這回,又飄來了一個……一個,還有呼吸的大肚子女人?
行知姐過來的時候,大肚子女人已經被救了起來,有三個孩子的王姨同時兼職醫生,她說這女人已經臨盆,可她這狀態實在是太糟糕了,掉入冰冷的海里又漂了那麼久,就算被撈起來也大概會一屍兩命。
王姨說:「也是奇怪了,怎麼偏偏在這種時候落了水呢。」
在大家最高興的勝利時刻,這個女人卻在承受最痛苦的事。
俺於心不忍,拉著行知姐的手哀求得看她。
行知姐是最萬能的,俺如此相信,只要行知姐說這女人能救,那她就一定能救回來。
但這回行知姐的表情也不怎麼好,她讓王姨去準備麻藥和必需的工具,她要給這女人立刻做接生手術,不然,孩子卡在裡面一刻,這母子二人便離死亡更近一刻。
麻藥最後沒能用上,因為分娩的痛苦已經遠不是區區麻藥可以掩蓋的,俺只記得自己倒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俺的手也都是血,最後一趟,俺的手都顫抖得要拿不住盆,明明見過無數殺戮,但分娩的可怕依舊叫俺膽戰心驚。
孩子最後順利產下,可那女人已經……
俺看著那女人失去焦距的眼眸,於心不忍,忽然,俺發現一件事。
「行知姐,這女人嘴巴在動!」
行知姐抱著剛剪完臍帶的孩子給這女人看,並俯身對她溫柔道:「你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
大家都不說話了,好像連呼吸聲都消失了,俺們都安安靜靜地等待著,這個在前面數小時內俺們只能聽到她在尖叫哀嚎的沙啞嗓音說出了她的「遺言」。
「【這孩子,拜託你……對不起……】」
俺聽不懂女人的話,一開始還以為是什麼偏僻的方言,直到聽到後面那句狗咩那塞,俺才驚覺,這不是小日本鬼子的語言麼!
「行知姐!這是個日本鬼子!」
俺當即跳起來!見行知姐還默默抱著孩子站在那日本女人面前,而那日本女人,說完最後的話,已經慘兮兮地閉眼死去了。
可俺現在不覺得她慘兮兮了,俺只氣憤俺為什麼不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把她碎屍萬段,居然還把她撈回來,還求行知姐救她,還讓那個日本女人生下了一個新的小日本鬼子!
如果不是行知姐還穩穩地抱著那小日本鬼子,俺都想奪過那小日本鬼子一把摔死在地上——就像我的弟弟宋小草被日本鬼子這麼摔死一樣。
「行知姐!這是個日本鬼子!」
俺的眼里不知何時蓄滿了淚水,俺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原因,但俺就是很想哭,好像突然有無數的委屈把俺擊垮了。
「行知姐!這是個小日本鬼子!」
俺走到行知姐跟前,看到在她臂彎里,還不知道母親已經死去,只自顧自啼哭的嬰兒。
原來日本鬼子小時候也沒有長著惡魔的角,看著很像普通的人類小孩,明明不應該,但俺居然在這張啼哭的臉上看到了小草啼哭時的模樣。
思及此,俺的眼淚流得更凶了,俺覺得,這一定是憤怒的眼淚,俺的小草都死去了,憑什麼日本鬼子的孩子還能呼吸這個世界、這片國土上的空氣?
俺沒有殺過人,但那一刻,俺是抱了殺人的心,去接行知姐懷裡的嬰孩。
行知姐教俺憎恨,俺便一刻都不敢忘。
俺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句話。
但俺便是這麼一遍遍重複著。
「行知姐,這是個小日本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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