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264:他真的太想要爸爸媽媽了(一更)
幾個人之間,氣氛莫名地一靜。
歐陽昱的目光落在了褚向東身上,探究的意味很深重。
褚向東卻笑了一下,很隨意地說:「就隨口一問,好奇,哈哈。高中畢業以後她就和大家都不聯繫了,感覺挺奇怪的。剛在病房裡看見她和敏學說話,感覺這兩人長得還挺像。」
長得像?
這勉強的解釋,歐陽昱自然不相信。
不過,他也沒多問。
心裡正琢磨呢,聽見身後的歐陽敏學問江沅:「溫泉是什麼呀?」
江沅和小朋友聊起了江明月,不知怎地,就說起了過幾天放假要一起去溫泉山莊的事情了,歐陽敏學也沒去過,睜著眼睛仰頭看她,十分好奇的樣子。
「就——」
江沅想了想,給形容,「也是一種泉水,不過她是有溫度的,而且裡面有些天然的微量元素,蓄在池子裡,人可以跟泡澡一樣泡一會兒,對身體有好處。」
「哦。」
歐陽敏學若有所思地點了一下頭。
褚向東回頭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頗有些心疼。
四歲多的孩子,神情間明顯有嚮往,偏偏,沒有提出來想去,很懂事。
他便笑了下,朗聲問:「敏學想去嗎?」
「啊?」
歐陽敏學看著他,一臉意外。
好半晌,也沒有回答,仰著頭去瞅歐陽昱。
歐陽昱對他,自然也是有些心疼的,見狀便笑了下,「想去呀?」
他神情和語調都分外溫和,歐陽敏學露出個靦腆的笑容,問褚向東:「我能跟你們一起去嗎?」
「你想去的話我們就帶著你。」
褚向東道。
歐陽敏學又去看歐陽昱。
歐陽昱這下沒有直接回應他,反而問褚向東:「不影響你們嗎?」
「不影響啊——」
褚向東笑笑,「反正江沅那邊還有明月跟成君呢,多他一個也沒什麼,明月還能多個玩伴兒。不然我們就帶著他吧,三十號晚上我們電話聯繫,我來接一下他。」
說不清基於什麼考慮,歐陽昱點點頭,「行。」
聞言,歐陽敏學看了一眼褚向東,又看了一眼江沅,感激地說:「謝謝哥哥姐姐。」
「傻樣——」
褚向東揉了把他的頭髮。
歐陽昱將幾人送到了停車場以後,領著歐陽敏學,回了病房。
病房裡,木熹微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
這五年多,她經歷了生子這麼一個特殊的過程,身材卻沒什麼變化,消瘦單薄,哪怕當年進產房前,體重都不足百斤,也因為這樣,在學校里念書小半年,愣是沒人發現,也就生產前後三個月,請了病假。這幾天又突發疾病,病懨懨的一張臉,蒼白到讓人看著,都覺得痛惜無奈。
至於她的性子,歐陽昱算是挺了解了,可饒是如此,也不能對敏學可能要揭曉的身世不聞不問。目光落在輸液管上,歐陽昱低頭對歐陽敏學說:「姨姨藥快完了,你去叫一下護士姐姐。」
木熹微住的是VIP單間,床頭其實有呼叫器,喊護士很方便。
歐陽昱此舉,不過是為著支開敏學。
小朋友卻意識不到那麼多,乖乖巧巧地「哦」了一聲,轉個身就跑了。
歐陽昱站在床尾,舒了一口氣,斟酌著言辭,語調輕柔地問:「敏學的父親,是褚向東?」
當年那天,木熹微跑出去,多少有點他的原因。他父母不知道具體情況,卻也因此產生過愧疚,私底下也有猜測,這丫頭會不會在外面被人欺負了,所以不肯說。
因為這個猜測,內里緣故,他們就沒問了。
現在回想,是有些大意了,木熹微性子剛烈,如果說被強迫出了事,斷然不會那樣沒事人一樣地回家。最大的可能性,無非就是一時想不開,偏激行事了。
聽他問,木熹微沒開口答話。
歐陽昱嘆了一口氣,「如果是向東的孩子,這件事還是讓他知情比較好。」
「不是。」
木熹微淡聲道。
她沒看歐陽昱,盯著天花板的神色,稱得上平靜。
早在下午看見褚向東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一切可能蠻不下去了。可讓她就這麼承認,她卻做不到,總覺得能拖一天算一天吧,得過且過。初中來例假以後,她一直量少次數少,也隱約知道,自己以後可能很難生寶寶,所以那一夜之後,便沒當一回事,也沒有勇氣去藥店買緊急藥,更沒想到,她會因此意外懷孕。
知道那一刻的感覺,仿若五雷轟頂……
她忘不了歐陽家一眾人看向她的目光,那幾乎是她這輩子最屈辱的時刻,卻是她咎由自取,她沒臉怪任何人,只能假裝冷淡,不在乎,躲進房間。
那幾天,無數次,她都想過死。
可卻沒那個勇氣。
父母和姐姐已經去世了,他們木家,就剩下她孤身一人還在世間。她從小也很怕疼,膽小到沒有尋死的勇氣,大腦一片空白,不停地在網上搜索流產的各種事情。搜著搜著,眼淚不由自主地就淌了下來,她不敢輕易地打胎,害怕以後真的不能生,害怕孩子有靈魂,怨恨自己,害怕很多很多,恐懼將她淹沒。
她有想過,大不了以後不結婚,反正歐陽昱不喜歡她,她對其他男生,也沒什麼感覺。
懷著的是他們木家的血脈,她的小孩,她畢業後自己撫養,相依為命也能過。
只能說,想像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她懷胎十月,這件事是一個被捂得很嚴實的秘密,學校里,她只能獨來獨往,像做賊一樣,隨時擔心著被人發現,晚上經常睡不著,孩子越大,這一份恐懼越嚴重。她看著自己肚皮上,爬了一道道醜陋的妊娠紋,晚上一次一次的起夜,想像著以後的生活,心裡只有絕望。
再後來,孩子終於要生了。
她以為可能會解脫,卻沒想到,產前種種檢查,產中種種痛苦,完全不是她能承受的。四仰八叉跟一隻待載的動物一般躺在產床上任人宰割,被護士呵斥催促的時候,她的人生,再沒有了秘密、尊嚴、遮羞布。
世人都說,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她不覺得,她怨恨這個孩子,怨恨自己,怨恨褚向東、歐陽昱,甚至在她產後第二天,就枉顧她的疼痛,一遍又一遍催她母乳的歐陽伯母。
讓她在別人,哪怕女人面前再袒露身體,她實在做不到,感覺不如殺了她來得好。
她對孩子不聞不問,出了月子後就急忙回了學校,這幾年,一直將學習當成人生里唯一一件事,也只有沉浸在學習里的時候,她才能短暫地喘一口氣。
自私也罷,冷漠也罷,她就想要這樣的人生。
沒有孩子,沒有感情,沒有男人,午夜夢回的時候,她無數次想,如果再讓她回到五年前選擇一次,她一定不會選擇生下孩子,哪怕這輩子不可能有孩子,都無所謂。
這個孩子,他來到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荒謬又可笑。
看著天花板,木熹微的臉色,稱得上冷酷了。
歐陽昱靜靜地看了她幾秒,又問:「那你現在是怎麼想的?敏學的戶口在我家,就決定讓他這樣無父無母地生活下去。熹微,這好歹是你……」
「不是。」
木熹微驟然打斷他,一字一頓道,「他不是我的孩子。」
「刺啦——」
門口輕微的聲響,引得歐陽昱側目,他抬眸看去,頓時愣了,「敏學?」
歐陽敏學在他提起向東的時候就回來了,很敏感地,察覺到歐陽伯伯好像在說他,也不敢跑,不敢發出動靜,貼著牆根站在門邊,聽著兩人講話。
這會兒,突然被歐陽昱喚了一聲,整張臉都漲紅了,膽怯地喚:「伯伯。」
歐陽昱看著他,覺得頭疼極了。
歐陽敏學卻已經走了進來,低著頭,好像自己做錯了事情一般,慢慢地走到木熹微床邊,好半晌,才抬起臉,小聲卻充滿渴望地問:「微微阿姨,我是你的孩子嗎?」
他感覺到了,阿姨好像不願意承認他。
可他真的太想要爸爸媽媽了。
這一幕,讓木熹微也猝不及防,她怔怔地看著站在床尾的小男孩,擱在被子裡的一隻手,忍不住攥緊又攥緊,指甲陷進手心嫩肉里去,那種尖銳的痛,讓她整個人都清醒了,搖搖頭說:「不是,你是不是聽錯什麼了?」
「……哦。」
站在她床邊,歐陽敏學又低下頭,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歐陽昱簡直要被氣瘋了,一手攬了歐陽敏學的肩膀,直接將孩子帶了出去。
護士過來換藥,先前去了水房的護工也正好過來,歐陽昱便沒有再管房間裡的事,領著歐陽敏學到了外面一排椅子跟前,讓他坐下。
「伯伯,微微阿姨是我媽媽嗎?」
看著他,小孩子幾乎要哭了,卻沒掉眼淚,又問了一句。
歐陽昱心酸的不行,抬手揉著他頭髮,笑容很勉強,「不是。你聽見什麼了?」
「向東是東子哥哥嗎?」
歐陽敏學又問。
這孩子,看著不聲不響的,其實心思比誰都重,兩個問題,都是一下子問到點子上,可歐陽昱有什麼辦法,木熹微的狀態,他一直覺得有問題,可能從懷孕開始,她就有問題了,經常會給人孤僻陰鬱的感覺。可他父母在安城,不可能過來陪她念書,他身份尷尬,也沒辦法距離她太近,去當一個知心哥哥。
她懷孕生子,過程辛苦,誰都知道,可這種苦,卻是旁人無法設身處地感受、替代的。
從她做下那個決定開始,這一切,都註定要她自己承擔了。
聯想到她剛才的反應,歐陽昱幾乎放棄揭開歐陽敏學身世的打算了,他怕刺激木熹微,也怕木熹微的態度刺激到孩子,孩子還太小,正是樹立認知的關鍵時期……
歐陽昱笑起來,「是東子哥哥,不過我們剛才沒說你,乖,別想太多了。」
「難道我真的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嗎?」
小孩子這句話,帶上了哭腔。
歐陽昱也有些編不下去了,幸好,手機鈴聲將他解救。
是他母親的電話,問木熹微的狀況,歐陽昱走到邊上去接,也沒有提到褚向東的事情。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歐陽敏學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發呆。
*
國慶之後,跆拳道隊有一個公開賽在雲京。
陸川他們放了兩天假,是十月一日和十月二日,放假前一天晚上,陸川帶著無處可去求溫暖的陪練陳力一起住了翡翠園三期,褚向東則去歐陽昱那兒,接了歐陽敏學,回自己的住處。
開車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堵車的間隙,褚向東掃了眼後視鏡,出聲問:「瞌睡了?」
歐陽敏學抱著自己的小書包,上車後,幾乎都低著頭。
「沒有。」
聽見他問話,小孩抬起了頭。
車內光線昏暗,褚向東也看不太清他臉上的神色,想了想,又問:「你書包里裝了金條嗎?一路上抱這麼緊?會不會累?放邊上就行了。」
「沒有金條,是伯伯給我準備的泳褲和零食。」
這孩子,缺少幽默細胞呀……
褚向東笑了笑,耳聽後面有人按喇叭,沒再多說了,專心開車。
他父親是著名建築師,之前,在雲京這邊也參與過好幾個樓盤的開發建設,也有兩處房產,都是開發商送的。他過來念書後,便拿了其中一處的鑰匙,當了一個窩,放假了會住。
想著明天走得早,他沒有將車子開到地下車庫,直接找了一處地上停車位停好後,領著小朋友回家。
「surprise——」
單元樓門口,綠化帶邊蹦出一個人,將他嚇了一跳。
定睛一看,褚向東愣了,「蘇琪?」
暑假裡分別後,蘇琪來雲京找過他一次了,跟了他戶外俱樂部一次活動,十來個人,一起去山裡漂流、山頂滑雪,玩了好幾天,也拍了好些照片,玩得很盡興,走的時候,還有些戀戀不捨。
有人說,看一個男生能不能靠得住,能不能交往,一起旅行一次就知道了。
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褚向東看著大大咧咧的,其實仗義又負責,帶了她出去,全程背重物,走到危險的地方會遞個東西牽她一下,看她冷了會將自己外套脫下來,吃飯之前也會問她有沒有忌口,方方面面,照顧妥帖。
她心裡,其實已經認可他了。
如果褚向東再回程之後對她表白,她也會順勢答應。
可是這人,偏偏不解風情,她有點鬱悶地回去了,兩個人還保持著朋友之間的聯繫頻率,她媽問起情況,她氣的不行,也就給竹筒倒豆子,全說了。
她媽卻覺得這是個好事,現在這麼可靠的男生不多了,尤其還知根知底,家境富裕。在母親的開導下,蘇琪便決定稍微主動一點,也就趁著國慶假過來了。
二十出頭的女孩子,扎著馬尾,白色T恤外套了件果綠色防曬衣,背了個白色中型雙肩包,下面是淺色牛仔褲和板鞋,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讓他在愣神之後就笑了。
「有沒有發現我和上次來,有些不太一樣?」
笑著問完,蘇琪在他眼前轉了一圈。
褚向東觀察良久,遲疑著問:「換了身衣服和包?」
蘇琪:「……」
沒救的直男!
她無語地笑了笑,偏頭揪了把自己的頭髮給他看,「換了新髮型,沒發現呀?」
「還是馬尾啊——」
她明明修剪過,還染了色。
蘇琪頓時懶得和他多說了,一垂眸,看見了被他牽著的歐陽敏學。之前見過,她還有點印象,微微愣了一下後,笑著問:「怎麼還帶著這孩子?」
聞言,歐陽敏學攥緊了褚向東的手。
他性子內向,又是大晚上的,對蹦出來的蘇琪,多少有些牴觸。褚向東稍微能察覺到,笑了笑,朝蘇琪道,「明天有活動呀,帶他跟我們一起玩兒。」
「什麼活動?」
「兩日游,去溫泉山莊。」
「嘖,褚老闆小日子過得很逍遙嘛——」
蘇琪打趣了一句,等他刷了卡,便跟著他一起上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