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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 you said you loved only me
九、征程
她來到他為她選的城市,走進他為她選的大學,學了他為她選的專業,她的人生開始新的征程,他卻在中途下車。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裡,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同學們說她有點兒憂鬱,其實是因為她總是在思念著一個人,思念是種病,她每天病啊病的能不憂鬱嗎?
憂鬱的女孩子往往能結識到開朗的朋友。
十二月里的一天,晚上十一點,有些寢室睡了,有些寢室琮亮著燈。她們寢室都習慣早睡,剛睡下,一群男生在樓下喊:“劉小卷,我愛你。劉小卷,我愛你。”聲音齊刷刷的洪亮。
她們一開始聽到,都笑了,還有些羨慕。可是喊聲持續十幾分鐘後,她們就有些煩了,都在盼望那個名叫劉小卷的女孩子趕緊出現,再不然她們就要一盆水潑下去。
男生們想也是疲了,只有一個,估計是主角,在堅持喊著。他的聲音很好聽,像清泉。
好聽的男人的聲音是不是都很相似?她在被子裡聽得心慌意亂,跳下床,打開窗,扯著嗓子喊了一聲:“我也愛你!”
世界頓時安靜了。
她關上窗,寢室里其他人都在看她。她假裝淡定,指著窗外說:“走了。”
因為這件事,寢室里的人覺得她不僅憂鬱,還有那麼點兒“瘋趣”。
喊完“我愛你”的第二天,叫劉小卷的女孩子找上門,堵在門口興師問罪:“說,昨天誰陷害我?我已經查了,就是你們寢室。”劉小卷天生一頭鬈髮,不加梳理,叉著腰奓著毛的樣子,沒人敢惹。
那些個沒骨氣的全都指向她。
“你,”劉小卷指著她說,“報上名來。”
“我,”她頭髮一甩,“常曉春。”
劉小卷嫣然一笑:“成了,你就是我朋友。”
劉小卷學涉外護理專業,拿她的話是為了祖國外交事業做貢獻。她的宿舍就在常曉春宿舍隔壁。兩個人走得勤了,系裡給她們起了個外號叫“春捲兒組合”。
她們有很多的共同愛號。都愛好打工賺錢,都愛好搞搞文藝唱唱歌,都愛好單身。大學四年,誰也沒交男朋友,外界紛紛傳她們是非一般的關係,劉小卷罵:“我還非一般的特步呢,多嘴多舌。”
常曉春問她:“那你為什麼不談戀愛?”
劉小卷說:“這世界上沒什麼愛情,無非是荷爾蒙的吸引。男女在一起是大自然的規律,別跟我談什麼愛不愛,矯情。”
那些追劉小卷的男生,都被她這套理論擋了駕。
常曉春說:“不。”接著她唱,“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劉小卷雙手交握在胸前:“那會怕有一天會跌倒——Oh,no!”
她們靠這首歌登上了迎新晚會的舞台。從來只有男生唱的歌,被兩個女孩子撕心裂肺地深情演繹,獲得滿堂喝彩。
常曉春終於彌補了高中時代沒能上台唱歌的遺憾。
表演結束後,她們在後台卸妝。輔導員歡笑著走進來說:“噹噹噹噹,我們系又誕生了兩個校花。”
表揚她們一番之後,輔導員單獨把常曉春叫過去說:“咱們這次請了幾個醫院的院長過來看表演,一附院的何錦如院長對你很感興趣,想叫你出去聊聊天。”
“聊天?”常曉春覺得事有蹊蹺,問,“聊什麼天?”
輔導員白她一眼:“肯定是賞識你唄,你好好兒跟她聊,爭取畢業了就在她那兒工作。”
半推半就地,常曉春跟輔導來到接待室外面。輔導員走了,讓她自己進去。
她推開接待室的門,一個四五十歲,短髮,衣著端莊的女人坐在椅子上看報紙。
她叫一聲:“何院長好。”
院長抬頭看她,手裡的報紙出沙沙的響聲。
“你是常曉春?”院長站起來,想走上來又不敢走上來的樣子。
常曉春先驚訝再點頭,說:“你認識我爸爸?”
院長沒搭話,轉過身把頭髮一遍一遍夾到耳後,很久才轉過來,拉住她的手說:“我這麼說,你可能不信。”她猶豫了一下,告訴她,“我是你媽媽。”
“媽媽?”常曉春重得了一遍這個生疏了的詞,不敢置信地問,“你是我媽媽?”
院長含著淚點頭:“剛剛看你在台上唱歌,我就知道你是我女兒。太像我年輕的時候了。”
仿佛過了半生那麼久,常曉春才終於相信她有媽媽了。
她曾經想過,找到親生父母的那天,她一定要大聲質問他們,為什麼拋下她,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來找她。可是事到臨頭,她除了哭,就是抱住她的媽媽,感覺一下面前的人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幻。
相認的過程既喜悅又傷感。眼淚哭罷,她做不到質問,只是平靜地問她為什麼這麼多年不來找她?
何錦如說,她改嫁的丈夫是政府的人,他不想因為妻子的過去影響自己的政治前途。
她又問:“爸爸呢?”
何錦如又再哭起來。
原來,她的爸爸找到了她的媽媽,威脅她跟他回家,爭吵中,爸爸跌出馬路,被車撞死了。
何錦如帶她去給爸爸上墳。上墳回來之後,她再沒找過何錦如,比不想去質問她為什麼。何錦如來找她,她只當不認識她。
為了自己的人生,拋棄了他們父女。為了不受牽連,把爸爸隱姓埋名地葬了,連她這個女兒都不通知。
她不知道如何叫這樣的人為媽媽。
學校里,沒有人知道連生活費都要自己賺的常曉春忽然有一天成了一附院院長的女兒。她的日子照常過,只是每年過節過生日,都會收到神秘禮物,手機、筆記本電腦、昂貴的首飾……過一段時間,銀行卡里又莫名其妙地多聘大筆錢。
她提著滿兜的禮物,帶著銀行卡去附找何錦如,把禮物扔到她辦公桌上說:“我不需要你的東西。”
何錦如在滿桌的禮物里揀了揀,拿出一台粉紅色的數位相機說:“只有這個是我送的,還是小右那孩子幫我選的。其他的可跟我沒關係。”
“跟你沒關係那是誰送的?”她在何錦如的辦公室里煩惱起來。
何錦如慈愛地笑笑:“八成是哪個追你的男孩子吧。”
常曉春想難道是時光?可是這些禮物每次都是一開門就放在她們寢室門口了,如果是時光,他怎麼做到的,難不成他就在她身邊?
心裡緊張起來,她抱起一堆禮物離開何錦如的辦公室,走到門邊想了想又走回去,拿了那台數位相機,說:“小右那丫頭臭美,肯定是想讓我給她拍照片。下次還你。”
小右是她繼父兒子的女兒,也就是她繼侄女,沒血緣關係。何錦如帶她來跟她玩了幾次,兩個人就熟了。小右還有個雙胞胎哥哥小左。兩個活寶很可愛。
東西拿回去之後,她一樣一樣地研究,沒研究個所以然出來。
到了聖誕節那天,她約了劉小卷在走廊守著,等著看到底是誰在她們門外放禮物。等了一晚上,沒動靜。第二天去上課,回來發現禮物已經在門外。
劉小卷開玩笑說:“靠變賣這些東西你就成富婆了。”
她不會變賣,對成為富婆也不感興趣,她走到樓下,四處大喊:“時光,你給我出來!”
嗓子喊啞了,也沒人應她,她蹲在操場上大哭。
全校都以為她瘋了。
心裡難過的時候,她就去爸爸墳上看看。爸爸住在集體公墓,很好找,很好去。她帶酒水跟爸爸對飲,喝醉了就坐在墓碑前,對爸爸說話,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想了很久只說了一句:“爸爸,我愛上了一隻蝴蝶。嘻嘻——”自己一個人樂了。
吳慡像她承諾的那樣,隔段時間便會從北京來看她,告訴她很多消息。比如高飛申請到獎學金出國留學了。常曉春不驚訝,這是他當初的夢想,比如張佳來和賀小冬也都在準備出國。她感嘆,賀小冬這麼多年一直不放棄。再比如,艾冉考上大學了,也學護理。
提起過去的朋友,常曉春心情複雜。她希望他們儘量過得好,但有生之年,她不願意再看到他們。因為他們總會有意無意地觸到她的傷口。
有一次吳慡打電話找她聊天,一不留神說:“你啊,現在就需要一個溫柔男人的愛情來撫慰你心中的傷口。忘記時光那個渾蛋吧。”
說完,她反應過來,趕緊道歉:“曉春,對不起,我不該提到他。”
她想笑一笑,嘴角抖了一下,終究沒笑出來。她說:“沒關係,因為我根本從來沒有一刻忘記過他。”
她從不克制自己對他的想念,因為她能想起來的都是美好回憶。一個個溫暖的瞬間在生命里閃著光,像燈塔照著她前行。
自從收到他的禮物,她就相信時光躲在她身邊。她的相信太執著了,以至於到處都能看到他的身影,連夢裡都是他。
她經常夢到,她抱著生病的他在醫院吊點滴,白白的燈光下,她給他唱歌。醒來的時候還聽到自己在哼那首《山清水秀太陽高》。
後來《天下無賊》上映,她跟同學去電影院看。劉若英的《知道不知道》一響起,她就淚流個不停。
回來之後別人問:“電影怎麼樣啊,好看嗎?”每個人都是一樣的答案:“好看啊,常曉春在電影院裡哭了三包面巾紙。”
大四實習,她抽籤抽到了一附院,何錦如的醫院。沒辦法換,她只好去了。幾乎每個科室的護士長都對她照顧有加,真讓她受寵若驚。
劉小捲去了一家涉外醫院,她說她看到外國人都像看牲口,上班的時候就像待在農場,特沒壓力。
常曉春在醫院裡經常能看到小左小右,他們的爸媽找年留在國外做生意,很少管他們,爺爺奶奶又忙,小孩子只有年紀大的保姆帶著。
他們每次看到常曉春,就像看到糖似的,直往上蹭。
常曉春很喜歡小孩子,她曾經去看過藍田的兒子,可能是藍田大齡生產的原因,孩子身體比較虛弱,不太愛說話。對沉默內向的孩子,她總是忍為住加倍憐惜。
小左小右就不同了,咋咋呼呼的,她的實習期幾乎是在他們的吵鬧聲中度過的。
實習完了,該找工作了。劉小卷嫌涉外醫院人際關係麻煩,人家留她,她硬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