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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一個人的屋子,她在每一個角落都能看到他的影子,她跑過去一個接一個地抱,全都撲了空,似乎是撞在桌腳上,她掙扎了兩下,沒能爬起來。
在地上坐著,就不想動了。她想想天氣,想想從前,想想今天晚上吃什麼,時光會回來吃飯嗎?
為什麼她一點兒眼淚都沒有呢?
困惑地、無力地,她趴在床邊,眼睛瞥見時光扔在床上的書。
她拿起來翻了翻,還寂寞看出什麼特別,隨手翻到最後一頁,她看到頁角下面被塗了一塊。八成這就是時光塗塗畫畫的作品,她看不出其中有什麼意義。
腦子裡靈光一閃,她知道了,這是時光留給她的密碼,她只要破解了這些密碼,時光就會回來。
巨大的希望等在前面,她如饑似渴地刨出家裡每一個角落的書,每一本都翻遍。可是除了有些書的最後一頁的頁腳被塗掉一塊,別的什麼特別的記號都沒有。
她抓狂了,把凡是有他標記的那一頁都撕下來,一張一張拿夾子夾在繩子上,像看X光片那樣,在日光燈下對比。若不是紙張太薄她簡直在解剖。
所有隱匿的真相的光明之中註定無所遁形,她終於在細微光影明暗的對比下發現了問題。每一個被塗黑的地方,原本都有一句話——
The End。
很多意思:完結,完蛋,結束,終了,到此為止……
原來他表面上安靜看書,背地裡卻是在一本不本塗掉這玩意兒。塗完了,他以為她就不會End了,就拋下她走了。
多傻啊。
真相揭開,她心滿意足,笑著走到陽台上,看星星。
接下來的事情,其實沒有她想的那麼瘋狂、絕望、歇斯底里。
高飛來她家找她,發現她門沒關上,還暈倒在陽台。他把她關進了醫院。救醒之後,住院部的護士看她就說:“又是你?”
她居然咧開嘴對她笑了一下。
高飛為了她在醫院和家兩頭跑。護士看到又說:“這也是你哥啊?”
她想說:“這是我另一個侄子啊。但是她沒說完就哭了,護士再也不敢問什麼。”
高飛給她送來午飯,三菜一湯,都是他舅媽做的。
常曉春很久都沒嘗過媽媽做的菜的味道,胃口大開,邊吃邊問高飛:“你怎麼突然來我家找我?”
高飛說:“我接到時光的電話。”
“哦。”她吃一塊紅燒肉,問:“他說什麼了?”
高飛怕傷害她,腦子裡想了幾圈才說:“他只說你情況不太好,讓我去看看。”
“唉,他總是不放心我。”她拿起杯子喝水。
高飛被她自欺欺人的態度氣到了,拍桌子說:“常曉春!”
常曉春一口水差點兒嗆到。
“你不要再欺騙自己了,”高飛痛心疾首地看著她,“他就是個渾蛋。知道女朋友被人、被人……他就當孬種了。你這……”
一杯水潑到高飛臉上,她生氣地放下杯子。
“他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她很冷靜。
高飛抹了把臉,咬著後糟牙說:“我算是知道什麼叫執迷不悟了。”
看著滿桌飯菜,常曉春放下筷子,把碗筷收好,推到高飛面前:“謝謝你的幫忙。走吧,別來了。”
她躺回床上,用被子蓋住自己。
高飛見不得她這樣逃避的樣子,拉她的被子說:“你起來,起來跟我爭啊,上次在隴海你不是牙尖嘴利的嗎?起來啊,這麼躲著算什麼?”
她死死護著被子,決絕地不說一句話。
鄰床的大嬸看不下去,揪住高飛說:“你妹妹是病人啊,有什麼話等她好了再說。”
高飛叫:“她是心病!執迷不悟。”
她一把掀開被子,坐起來說:“高飛,要這會兒他在這兒,你早就被打斷腿了。”
“你!”高飛拿了飯盒就走,走了兩步又回來,放下飯盒,這才氣沖沖地出了門。
其實她明白,高飛這麼想是人之常情,任何一個邏輯正常的人都會這麼認為。可往往事實真相只有當事人清楚。而之真相,她想她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
吳慡也來看她,跑進來滿頭大汗,在確認躺在病床上形銷骨立毫無血色的人確實是常曉春後,她一下哭了,說:“那個王八蛋,他居然丟下你……”
跟在她身後來的,還有許蔚傑。他戴著鴨舌帽,穿著嘻哈裝,下巴抬得高高的,看不清眼睛。
常曉春對著許蔚傑悵然道:“連你都知道了。”
她的悲劇,她的遭遇,別人都知道了。這個地方,她待不下去了。
吳慡陪了她很久,說她考到北京了,以後到了大學,要常聯繫。
常曉春問她:“你不恨我了?”
吳慡說:“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其實那件事,我們都有錯。”
常曉春說:“那就好。恨一個人,也是挺痛苦的一件事。”
她轉過頭看窗外。
吳慡知道她不想再被打擾,帶著許蔚傑對她道別。許蔚傑一直酷酷地站著一言不發,走的時候,卻回過頭看了她很久,半張臉掩在帽子裡看不清表情。
她惡狠狠地說:“再看我,就把你的頭擰下來。”
許蔚傑笑了一下,帶著他的頭走了。
朋友們一個接一個地來看她。吳慡之後,是張佳來。
賀小冬也跟著來了,但只是在病房外等她,這個善良的男孩子,一直默默無悔地付出著,可惜張佳來的心永遠停在過去。
她對常曉春打了招呼。
常曉春有些累,沒有精力說話。張佳來欲言又止,頻頻掉淚,最後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張佳來之後,是艾冉。
艾冉還是冷冰冰的樣子,不多話,專心地削蘋果,蘋果在手中轉著,轉著轉著就哭了。
她說:“我經抱過他,在學校的時候,我抱住他告訴他我喜歡他。他把我推開了,警告我不要再接近他。當時我好羨慕,羨慕你有對你這麼好的男朋友,可是我又沒辦法,因為他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這些,他都沒有告訴你是吧?”
常曉春很驚訝,她確實從來沒聽過時光提過這件事。
艾冉笑著把蘋果劈成兩半:“這樣的事情多了。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他把你保護得太好了。”
常曉春想起王菲頭髮的事,她想是她太遲鈍了,或者是她太信任他了。
艾冉把削好的蘋果放在床頭,看向常曉春,冰冷的表情有著壓抑住的悲傷,她說:“那晚你們在路邊救了我,當時我一看到他,腳就不聽使喚了。我特別想跟你們在一起,跟他在一起,所以硬是住到你們家。當時我想,就這一次,一次就夠了,讓我跟他睡在同一個屋檐下。我沒想到……我真不沒想到……”
悲傷壓抑不住,艾冉痛哭起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常曉春俯過身,輕輕抱她抱在懷裡。
住了兩天病房,貧血和低血壓的狀況有了好轉,能夠下床,她便一個人穿著病號服去食堂吃飯。
醫院的食堂,藥和食物的味道混在一起,人聲嘈雜。她走一段路,仍有時會頭暈,但心卻在平靜,像船行駛在狂風巨浪過後的大海之上,隨波無力地輕輕搖晃,但不至於跌倒。
穿過食堂走廊去花園散步時,她看到走廊外面有一顆高大的白木蘭,盛開著,大而肥厚的花瓣,香氣濃郁浸yín整個院子。
她想,如果每一朵花都有聲音,那他們一定是在不顧一切地引吭高歌。幾個頑皮的孩子跑到樹下搖一搖,厚重的花瓣爭相墜落。樹的腳下,大朵的潔白被踩成兩半,傷口腐爛,半身入土。
太過激揚的盛開總是短暫,太過純粹的生命總是得到一個慘烈的下場,真像她的愛情。
後來,藍田和袁珏生也來了。
是時光給他們打了電話。他們以為他後悔了想把錢要回去,他卻只是告訴藍田,她的女兒快死了。
藍田看到常曉春時,真的以為她快死了。多年來一起生活,不是沒有感情的,她扶著病床呼天搶地,咒罵時光這小子不是東西。
常曉春聽到麻木,一句話不說。藍田陪了她兩天,告訴她說,她生了個兒子,很可愛,她不放心把兒子留給別人照顧,所以隔天就走了。
出院那天,大家都來接她,要帶她去吃飯。她拒絕了。她不想去從多的地方。一個人在家窩了幾天,很快就到了開學的日子。
高飛、張佳來、吳慡、賀小冬、艾冉,還有許蔚傑。
她不知道許蔚傑來幹嗎,她跟他有仇有怨,看到他就想擰下他的腦袋。
高飛說:“經常給我打電話。”
張佳來說:“好好兒照顧自己。”
吳慡說:“我會經常看你。”
賀小冬說:“再見啦。”
艾冉默默無語,許蔚傑定定地看著她。
她背上背包,對眾人說:“我以後不會再回來了,如果想我,就去找我吧。”瀟灑地揮揮手,她毫不猶豫地跨上了她的火車。
車廂里嘈雜而擁擠,她亦步亦趨地跟在別人身後。抬頭時,看到前面隔了三排的座位上,穿白襯衣的男孩靠窗坐著,撐著下巴凝望窗外,仿佛周圍的世界都與他無關。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時,他轉過了臉,看到她,對她鉤著嘴角微笑,好像在說,怎麼還不過來。
肩膀被人推了一把,她扶住一旁的椅背,再抬頭看時,男孩已經不見了。她在後邊人的催促聲中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窗外送別的人不停地拍打窗戶,對面座位的女孩從上車就開始哭,鄰座的男孩舉起行李擦過她的耳—。她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發呆。
火車開動了。黃昏了。天黑了。
窗外的風景在夜色中奔跑。
周圍人聲喧譁,一群大學新生們天南地北地聊,這次的高考有多難啦,高考作文題是什麼啦,考上哪所學校啦……
沒人找她聊天,她無聊在趴在桌子上對著窗戶哼歌:“The violets are scenting the woods, Maggie. Displaying their 插rms to the bees. When I first said I loved only you, Maggie. And you said you loved only me……”
喂,時光,還記得這首歌的最後一段歌詞嗎?
Our hopes they have never come true, Maggie
Our dreams, they were never to be
Since I first said I loved only you, Magg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