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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聲鶴唳之下,禍首的兒子竟沒有跑路,還堂而皇之地來學校上課,不禁讓人懷疑他是有持無恐還是腦子不清楚。

    班主任、教導主任]甚至連校長輪番找時光談了話。關心之外,無不旁敲側擊地問他媽媽去哪兒了,他一律回復不知。老師們一商量,決定集中力量做思想工作,心理保健員在旁邊站崗,音樂老師好言相勸,體肓老師連威脅帶恐嚇,始終撬不開時光的嘴。

    不是在上課,就是被叫走,十一後的那一個星期,常曉春在學校和時光沒說上一句話。

    到了放學,走到哪兒都聽到別人議論時光的事情。

    甲說:“他怎麼不走,還敢來上課?”

    乙說:“是他媽犯事又不是他犯事了,不管怎麼樣,大學總是要考的。”

    甲說:“話是這麼說,但要是換成我是他,原來那麼囂張,現在成了落毛的鳳凰,我可沒臉待在學校。”

    乙說:“時光這人,向來內心強大,哪是你我凡人可比。”

    丁加入說:“不過他也夠可憐的,他媽把他一個人扔下。”  

    丙叫起來:“你可憐他?怎麼不去可憐那些得了癌症的……”

    常曉春覺得自己像阻電器,走到哪兒,哪兒的聲音都低下來。等她過去以後,他們又用以為她聽不到其實聽得一清二楚的聲音說:“那是常曉春吧,她還跟時光在一起嗎?”

    在一部分同學眼中,她對時光是不離不棄,在另一部分人眼中,她是傻帽兒。

    她一如往常地穿過眾人,坦然接受所有人的注目禮。她不怕被人注視,她只怕等不到時光。

    校門是一道閘,人流到這裡慢下,擁堵。常曉春順著人流慢慢移動,隔著幾個腦袋,看到張佳來,沒來得及閃開目光,她們四目相接。

    兩人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任憑人流把她們衝散。

    從隴海回來後,常曉春和張佳來以及高飛再無來往。原本同桌的吳慡,也找了個理由換了位子。彼此都傷痕累累,誰挨著誰都會疼。

    大家都變了,唯一沒變的是賀小冬,對張佳來堅持不懈,死心塌地。賀小冬是天性單純的人,他不明白,當一個人不能再自欺欺人的時候,有多痛苦。

    常曉春理解他們的痛苦,可是她不能原諒他們因此而遷怒時光。  

    在彼此原諒之前,他們永遠不中能成為朋友。

    常曉春在學校旁的商店門口等了一會兒,時不推著車出來。放學的時候他被班主任叫去談話。

    常曉春想老師們之間是不是在做一場比賽,是不是誰先從時光口中探聽出他媽媽的下落就能獲得一筆獎金?常曉春很懷疑。

    因為時光的堅持,常曉春扔了那輛老舊的二手自行車,每天坐時光的自行車上下學。

    她痛經的毛病一直沒好,到了那幾天,想不讓時光送都不行。

    有一次,她甚至疼到坐不穩,時光用校服綁住他們兩個,才最終安全到家。被他綁著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和這個男孩是密不可分的,他們分享著同樣的呼吸和心跳,天地間只有唯一的彼此。

    唯一的,不能夠失去的。她終於明白了一些時光的感受。

    時光帶著她穿過街道,挑人少的路走。現在時光得到眾人“矚目”,他們必須很低調,等事情慢慢過去。

    送常曉春到她家樓下,他忽然問她:“常曉春,我以前那麼對你,為什麼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呢?”

    “隔了這麼久才問?”距離她被“綁架”,已經過去一個月。  

    他們在路邊重fèng之後,她為他做了頓晚飯,他們在一間屋子裡睡了一晚,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沿著原來的生活軌跡走到現在。

    她以為他明白了一切才什麼都不問,現在他又是哪裡來的煩惱,必須從她這裡得到答案?

    “回答我。”他說。

    常曉春坦誠相告:“因為你為我留下來了啊。你對我這麼好,我當然要賴著你。”

    時光說:“你有沒有想過,我留下來也許只是一時頭腦發熱。”

    “可是你畢竟留下來了。”

    “我留到現在,只是因為我被監視著,走不掉。”

    “那你什麼意思?”常曉春抱著手臂湊過臉去,“等沒人監視你了,你就要走了?”

    “我只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真正的答案?真會給人出難題。常曉春用比之前更加坦誠的語氣說:“因為我曾經發過誓,你感冒了,我會陪我打針。你發脾氣,我會擁抱你。如果你瘋了,我會把我們兩個鎖到一起。如果你死了,我會陪著你一起去死。”  

    “不是這個。”

    時光有一雙直視人心的眼睛,跟他在一起必須隨時做好赤裸裸被揭穿的準備。

    知道瞞不了他,常曉春老實交代:“上次在隴海,高飛喝醉酒告訴我,你曾經失明,還是全色盲。我聯想到很多以前的事情,對你的怨恨全都消失了。我想,如果我是你,生活在黑白的世界當中,我一定會瘋。除非有什麼足夠強大的理由能安撫我,比如,愛情,並且這段愛情比我的生命還重要。”

    常曉春看著腳尖,她有臉對高飛說自己對時光很重要,卻沒臉直白地對時光說這句話。

    笑容從時光臉上一閃而過,他說:“基本滿意。”

    “什麼啊,”常曉春不滿意了,“我說得這麼動情,你才‘基本’滿意,要求也太高了吧。”

    他轉開話題說:“馬上又要到你的生日了,想想要什麼禮物。”

    “你忘啦,我去年已經說過啦。”常曉春有意考時光記性。  

    時光想了幾秒鐘,說:“你想我彈《卡農》給你聽。”

    “答對。”常曉春摸摸時光的頭髮。

    最近時光把頭髮剪短了,前額沒有劉海兒,非常精神。常曉春摸他短髮的手感很新鮮,忍不住多摸了幾下。

    他沒有反抗,酷酷地讓她摸。

    “你倒是百聽不厭。”他說,“我會彈給你聽的。”

    時光走之前,常曉春幫他綁緊了圍巾。

    兩個人各自回了空蕩蕩的家。

    常曉春推開門的時候,一股冷意襲來。她抱了抱自己,關上門,守在電話邊上,等著時光一到家就給她打電話。

    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孩子,愛情就是唯一了,作為生活的燃料,粉身碎骨地燃燒著。

    隔天,時光沒有來上學。政府的人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已經掌握了一定的證據,他們凍結了時光媽媽名下的所有東西。

    他媽媽在銀行有貸款逾期未還,房子和車被銀行收走。時光在警察的監視下,收拾了一個行李箱,交出房門鑰匙。他拎著箱子在城市裡瞎晃了很久,晚上常曉春放學,他去接她。  

    常曉春在學校已經聽人議論了時光家被封的事。時光應該早就知道了,所以昨晚才會問她那個問題。無論誰,失去了長期安居的家,都會心有惶惑。只是一般人會表現出來,時光卻不露聲色,他只需要她一個答案來安撫自己。

    時光自行車也沒了,常曉春拉著他的手,兩個人在夜色中走。

    她說:“以後你靠什麼生活啊?”

    他說:“我有手,餓不死。”

    她教訓他:“你看你,當初隨隨便便就給我媽那麼多錢,多傻。”

    他說:“我們價值觀不同。”

    她當然明白他說的價值觀。常曉春偷偷地想,也許在時光心中,她價值連城啊。這麼想著,心裡開心起來。因為時光無家可歸的擔憂我心酸減輕了不少。

    “那個…”常曉春注意措辭,“既然你借了錢給我媽,我現在又沒得還你,我家的房子就抵押給你了。我期盼著你早日來住,讓我早日把債還清。”

    時光大言不慚地說:“正有此意。”  

    常曉春笑:“你可真大方啊。”他的大方亦是他的成熟,讓她安心。

    當晚時光就在常曉春家裡住下了,睡在原來藍田的房間。常曉春為時光把房間徹底換新,她看了時光的行李箱,裡面只有幾件衣服和一些紀念品,照片和瑞士刀之類。她感嘆,男孩子就是不會照顧自己。

    出去為時光添置一些生活必須物品,她也沒什麼錢了,不敢買太好。回來之後拿給時光,仔細看他臉色,怕這個錦衣玉食的大少爺嫌棄。時光完全沒表現出不習慣,給什麼用什麼,用完了就上床睡覺。

    知道家裡有個人陪著自己,常曉春以為她會睡得更安心,沒想到卻失眠了,心跳啊跳的,好像時光就睡在她旁邊似的。

    隨著對污染事件的調查深入,報紙也做了詳盡的報導。罪名落實之後,時光的媽媽郭玉成了從矢之的。為了保護隱私,報紙沒有透露郭玉有個兒子,但還是有人知道,有人查到。

    經常有人到附中門口找時光,見到時光以後,他們拉住他就問他媽媽在哪兒。時光不說,他們便動手。在學校有警衛拉著,校外卻防不勝防。時光在回家的途中被堵截了幾次,人太多,打是打不過的,逃跑成了上策。

    黑夜裡,經常看到一個男孩拉著一個女孩,在一群人的棍棒追逐之下,狂奔在城市曲折的街道上。  

    他們如驚鳥一般,四處奔飛,四處躲藏。

    有一晚,他們被逼著跑到時光家附近。後面人太多,他們跑不過,一眼看到太陽音響的招牌,常曉春拉著時光躲進去。

    老闆就算沒經歷過,電影裡的類似情節總見多了。來一幫人問有沒有見過一男一女經過,老闆老神在在地喝口茶說,好像往東邊跑了。

    常曉春把時光甩在身後,壓著他一起躲在貸架下面,她捂著快爆炸的肺部,緊張至極地從格子之間望著老闆被幾個男人盤問的情形。

    時光被她擋在身後。作為一個男人,讓女孩子這麼維護著,他有些不悅。餘光無意中注意到架子上貼著一排排整齊的標籤,寫著武俠片、科幻片、美國文片、中國文藝片等等標註。一看就是常曉春的字跡,還是暑假她在這裡打工的時候寫的。

    看到最下面一層,就在他下巴附近,一張標籤上寫著“時光”兩個字。標籤下一溜的影碟,名字里都含有“時光”:《時光倒流三十年》、《歡樂時光》、《五月時光》、《時光機器》……

    他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名字這麼受電影人歡迎。

    “他們走了,我們走!”常曉春拉起他,把他的目光從標籤拉到她跳躍的馬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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