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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隊伍開撥、出發!
61、拉練
城市上方的夜空,並不是深邃的藍黑,而是淡淡的暗紅。
頤和園的樹從牆後探出枝來,茂盛蓬亂,上面蒙著一層灰。是馬路上一天復一天揚起的塵灰。
住宅樓黑漆漆一片。偶爾有一兩個房間亮著等,卻是愈發襯得那整幢整幢的樓寂靜沉默。
水泥路大致還算平坦,接fèng處有起伏。路燈靜靜亮著。有黃白的,也有藍白的,不論哪一種,均招惹了無數各種各樣的小蟲。
小蟲們孜孜不倦地撲向光明,卻是一次又一次地撞壁……
拉練只是快走,比晨練的競走步頻慢、步伐小,簡丹很是遊刃有餘,所以她也就有閒心留意四下。
入奢容易入儉難,這夜景在簡丹的眼裡,實在不能算美好漂亮。卻真實可及,也與她上輩子年輕時見過的一模一樣。
此刻,前方後方都是人,新同學、輔導員,還有教官。隊伍沿路往前看,一眼望不到頭;沿路往後瞧,尾巴還沒拐過彎來。
然而,簡丹還是覺得寂寞。
沁涼入骨,如影隨形。
倒也沒什麼難熬的,只是容易想東想西。
簡丹沒有沉浸在回憶里的習慣,第三部小說的構思也早就在軍訓期間見fèng插針地完成了,所以她只剩唐勁可以想。
可是簡丹並不願意想。
因為唐勁這會兒有可能睡在被窩裡,也有可能是奔波在漆黑的夜色里。比後者稍好一點的,則是搭載在冰冷的軍械內,直升飛機,或者軍車,從這裡趕去那裡。
所以簡丹不願意想。
而後簡丹眼角瞥見前面有個東西。她讓開了,低頭一看,登時莞爾,腳下不停,直接一俯身撈了起來——是一條毛巾。
褐黃兩色,寬條紋。
幾個小時之前,這條毛巾還是嶄新嶄新的;而現在,它被用來擦了兩把汗,還被踩上了幾個腳印。前掌的,後跟的,側面一角的。
常寧遠好奇,加快幾步湊到簡丹旁邊:“什麼東西?”
與此同時,前方十幾米傳來了一聲“哎呀,我的毛巾掉了”。
是陳志雲,她們班的一個男生。個子中等,模樣兒也中等。軍訓一開始自我介紹時,說他自己的名字取自“壯志凌雲”。結果大家都樂了,他的名字也很快被記熟了。
常寧遠失笑。簡丹莞爾。
陳振安慰他:“不就一條毛巾嗎,掉了就掉了。”陳志雲還不大捨得:“我媽給買的,挺好的。”前前後後的人樂了好幾個。劉誠力笑得最大聲,邊笑邊道:“我跟你一塊兒去找找。”
常寧遠聽著更樂了,仔細看了看簡丹手裡的東西,煞有介事一點頭:“嗯,是挺好的。”當即朝前一吆喝:“我們這兒撿到一條毛巾!”
聽到的又樂了。簡丹眼見陳志雲找了過來,順手就把毛巾遞給了常寧遠。常寧遠一奇看簡丹,後面康柳怡和俞燦追了上來:“什麼事兒什麼事兒?”常寧遠就沒問了、忙著給康柳怡與俞燦解釋去了。
半夜行軍,聽著可怖,其實絕大部分新生都吃得消:或者逛街一下午,或者春遊秋遊去踏青,他們一般都經歷過接近這個量的運動。
有氧運動。
何況拉練之前,還有規律而健康的軍訓生活打底。
只不過,因為是集體行動,浩浩蕩蕩,加上時間特殊,夜深人靜,所以大家才會多了幾分興奮與緊張。
簡丹撿到毛巾時,是凌晨四點四十多。
之後天際拂曉,東方魚肚白,天空漸亮,路燈熄滅,金紅的太陽在鋼鐵與水泥的叢林裡徐徐上升。
天亮了。
早上六點出頭,他們回到學校。此時食堂也開始供應早餐了,吃完剛好回去狠狠睡一覺。
不過並不是所有學生都去食堂。五號樓227B的四個女生,就只有簡丹去。另外三個打算回宿舍:宿舍里有熱水,她們昨天傍晚特地打好的,還有餅乾、牛肉乾等零食,隨便吃點,擦洗一番,上床睡覺,比拐去食堂里省力、舒服。
可簡丹更喜歡正兒八經去吃飯——習慣的力量是強大的,何況上百年的習慣。因為同一個緣故,簡丹不僅想去食堂吃早飯,還想要洗個熱水澡。
宿舍樓供應的熱水是飲用的,得用熱水瓶提,不痛快。所以簡丹打算先去食堂,而後回自己租的房子。
……
清晨的陽光從高大的楊樹間灑漏下來,一塊塊一團團,映得底下瓜子黃楊近乎透明,碧翠如玉。
兩隻麻雀在路上覓食,聽到有人過來,紛紛避讓。一隻快跳幾步,鑽進了黃楊叢里,一隻撲棱了一回翅膀,又連著幾跳,去了食堂屋檐下。
簡丹一路享受這寧靜的早晨,順便估了估那兩隻麻雀加在一起有幾克肉,腳下悠然,拐進了十食堂。
這兒離紫荊宿舍有段距離,附近住的是研究生,此刻只起了寥寥幾個;而新生們大都急著回去放包裹,只有少數幾個選了這兒。
簡丹隨手丟下背包占了個位置,也不用擔心被人順手走,直接打餐去了。
這會兒畢竟尚早,有點特色的窗口,肉夾饃米線之類,還沒好。幸而包子好了。每個食堂早上都有賣的小肉包子好了。
不過食堂畢竟是食堂:東西說不上精細,但份量足。這包子說小也不小。簡丹瞅了瞅,買了三個;又在免費的湯水那兒,接了淺淺一盤小米粥。
等到簡丹端著東西回來,她發現自己多了兩個鄰座。
是尤自強與陸驥。他們坐在簡丹左側靠前的一張桌子上。見了簡丹,自然打了個招呼。
尤自強只是笑了笑點了個頭,陸驥咕嘟一口吞下了嘴裡的東西,樂了:“嗨,你也吃飯那?”
簡丹回了他們一笑:“是啊。”真是廢話。走了半夜,能不餓嗎?餓了還能幹啥?當然吃飯了。
陸驥端著盤子挪到了簡丹對面:“你打靶很順溜啊!不是第一次摸槍!”
尤自強有點兒無奈,跟著端了盤子挪了座。簡丹也有點兒無奈——這讓她怎麼回答?說以前打過,這原主兒明明沒有;說以前沒打過,這兩位顯然不會信:陸驥的語氣分明是肯定。
所以簡丹只好恭維這兩個小屁孩:“你這是誇我呢,還是誇你們自己,呵?你們倆不也一樣。”
“嗐,那又不算啥!”陸驥不屑,“不就是固定靶嘛,還是臥姿,槍都擱地上,沒啥反震!只要不是近視眼兒,多試幾回,誰打不准啊!”
簡丹咬了包子嚼著,玩味地瞅了陸驥一眼——那您還得瑟?
真是小男孩!
不過看在這小男孩還算帥的份上,簡丹大方決定:她就不打擊人啦。
但她不打擊人,小男孩哪裡肯消停。陸驥埋汰完,幾口吃了一個包子,又問:“哎,簡丹,你家裡是不是部隊裡的?否則你怎麼會吹子彈殼兒。”
“哪兒跟哪兒呀!”簡丹使勁一搖頭,“不是!”兩輩子的爸媽都不是!不過,咱自己是……
眼看陸驥還要問,簡丹找了一句話來堵他的嘴:“我就是玩過子彈殼兒。”
“噢——‘玩過’!”陸驥戲謔地拖長了聲兒,連連搖頭,又問,“那玩得不少吧,哈?”
簡丹眼睛都不帶眨一下:“不多。”
“嗯——不、多。”
“沒幾個。”真沒幾個!
他們那批人雖然條件好,全自動靶場免費開放,但槍械she擊上的要求並不高——畢竟,他們在靶場裡玩的時候,雖然各種槍都能摸到,但是正式配給、隨身攜帶的,僅僅是手槍,且只有兩個用處:敵區迫降,拒俘吞槍;休假出行,以防萬一。
這上頭,唐勁他們那樣的,才練得多。室內室外,正面突擊、埋伏狙擊,用的槍不一樣。當然狙擊槍不必人人精通,可至少手槍與步槍,個個都得使順溜了。固定靶移動靶,飛索she擊車載she擊,還有船舶上與直升機上。不管靜止時,還是運動狀態下,都要指哪打哪才行。
術業有專攻。
不過陸驥哪裡知道!他一撇嘴睨了簡丹一眼:“得兒,算我沒問!”
狂傲的小男孩。
這要是唐勁,簡丹立馬趁機下套,連戳帶損,使勁玩兒;可這是陸驥,簡丹就有一點煩了——倒也不是陸驥有多壞,她只是不樂意去回憶上輩子。
再也回不去的上輩子。
所以簡丹吃掉最後一角包子,抬眼直視陸驥,丟下一句:“我媽教書的,我爸開長途車的。”端盤拎包,起身走人。
陸驥一怔,臉上有點掛不住,可簡丹都已經離開桌子了,他也不好跟上去吼什麼。
尤自強直搖頭,裝模作樣、大嘆特嘆:“唉——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