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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阿里安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蜷在盧英懷裡,扁著小嘴卻沒精神哭鬧,一個勁兒還想接著睡。
停機坪上人來人往,差不多三位數,卻沒什麼說話聲,只有機械冷硬的響動——下令與答令都通過聯絡器,小隊有各自的頻道,此上又有中隊、大隊頻道,或者分組頻道,誰也不需要大吼大叫。
停機坪另一側,一個目光銳利、身材削瘦的中年男人站在那兒,全副武裝、面無表情,只是偶爾跟聯絡器下一道命令。
兩架“烏龜殼”護在他身側、身後;橘紅頭髮立在他旁邊,同樣一身戎裝、全副配備——她手按腰間應急包,臉色極差,黑得好似鍋底、又仿佛下一刻就會噴出火來。
片刻後,又有四個人被兩架“烏龜殼”押送到簡丹他們這兒。
之前簡丹從盧英那兒得知,星艦上一共被帶下來六個“高級囚徒”,不包括盧英自己與阿里安。但眼下只有四個——最關鍵的是,姆弗不在其中紅頭髮見到所有囚徒都被帶到,踱步走了過來,晃著手上一個小東西——那東西已經壞了,至少外殼壞了一小半。
銀河系太大,行星太多,公司太多,產品更多。所以簡丹並不認得那是什麼,只能判斷出這是小型家用電器的一種。不是加熱,就是清潔、鑒掃之類。
橘紅頭髮盯著盧英,恨恨將手上的小東西摔在了盧英跟前。
“還認得吧。”
這不是問句。
毫無疑問,在場的每一個人,不管是囚徒還是僱傭兵,都很清楚,有機會給姆弗送點“小禮物”或者幫姆弗找回一個“重要紀念品”的囚徒,只有盧英——他可以活動的範圍是最大的,而且足夠大了。
沒人說話。在性命威脅前,連呼吸都被小心壓抑。盧英全身僵硬。簡丹悄悄端詳了幾眼橘紅頭髮的神色。
橘紅頭髮轉頭看向四個“高級囚徒”,緩緩平抬起右手,聲音無喜無悲:“你們六個,房間挨在一起。”
這是宣判他們為從犯、死刑,當即執行——不須起訴,不須審判,更不須覆審,只需一個“另兩名囚犯逃脫”的事實。
所以話音剛剛落下,四人登時大駭,右數第二個貝迪更是驚叫:“你不能這樣,我們說好了交付贖金,你……”
橘紅頭髮手指略一動,一道小小的白光無聲劃出短短的直線,消失在貝迪的眉心間:“可我也說過,叫你們安分呆著。”
但是你們忘了。
你們沒遵守。
所以贖金啊交換人質啊什麼的,我們也不必遵守了。
貝迪大睜著眼睛,軟了下去。這是聚束光——與天然界裡的聚束光不同,它要集中得多、短促得多——不像子彈帶有物理衝量,會撞得防彈衣下瘀血乃至骨折。它的殺傷力來自高度集中的灼傷。所以貝迪並未仰天后倒,他只是帶著額頭上新添的“眉心痣”,膝蓋一軟、跪跌在地,隨之趴俯,撲面擁抱了大地。
橘紅頭髮瞄向右數第一個人,普德。那人高高舉著手,渾身僵硬、滿面冷汗、滿目驚惶、嘴唇顫動,偏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點白光。
普德也“撲通”倒下,變成了一具屍體。
橘紅頭髮依次瞄向右數第三個,拉里特。拉里特也舉手過頭,但卻十分鎮定——他搶在橘紅頭發動手前開口了:“姆弗是博瀾家的人。”
橘紅頭髮略一晃光束槍,示意拉里特說下去。
“姆弗剛從米泰過來,在地球上‘自然冷卻’了兩個多月,找到我們,要求搭個順風船。當然,他未必真地叫姆弗,誰知道呢。”
“冷卻”是指“避風頭”。“自然冷卻”是指“混在當地人之中,打發時間,以此避風頭”。在地球上這麼做,對姆弗而言一點不難。對任何一個瑞森情報人員都不難——不管是軍方的人還是商業間諜。
橘紅頭髮終於再一次開口:“你為什麼知道?”
“我是武官第四副官。我們負責瑞森駐地球所有人員的安全。不僅要留心來自‘土著’的,也要留心來自其它方面的。”
這“其它方面”,是指其它文明。
“早說不就沒事了。”橘紅頭髮一槍擊中拉里特左手,而後是左手手腕、小臂、手肘、大臂、肩膀,“偏要拖上這些天。”
五槍,五天——如果掐掉頭一天的小半天、再去掉今天這個凌晨,他們剛好在這兒住了五天。
拉里特額頭上冷汗刷一下就出來了,從薄薄一層很快匯聚成黃豆大的一滴滴。可他咬死了牙關,始終沒吭聲。簡丹雖然面臨**煩,卻也分出閒心欣賞了一回他的硬氣。
毫無疑問,在某些問題上,簡丹的價值觀與僱傭兵們很接近。
橘紅頭髮冷哼一聲,沒再為難拉里特,轉向第四個也是最後一個“高級囚徒”金達:“那麼你呢?”
金達是個中年人,鬢角有一點斑白,他也很鎮定,甚至可以說比拉里特還鎮定:“我服役二十二年,會開各種中小型戰艦,在一線參戰累計有四五年。你們或許用得上我。我不覺得瑞森軍隊能找到辛芒來。來的如果是吉路克人,無疑是要你們兔死狗烹;來的如果是博瀾家,很可能要滅口——所以,我不想留在這兒。”
從星域地理上而言,辛芒之于吉路克,相當於南美洲之於美國。瑞森軍隊跑來辛芒,等於地球上俄羅斯的軍隊跑去南美。
所以金達有此判斷。
橘紅頭髮思考了小半秒鐘,一揮手。金達身後的一架“烏龜殼”當即就押著他去了中年男人那邊。
而後橘紅頭髮轉向了盧英與選拔生們這邊,目光冰冷,徐徐掃過盧英與簡丹:“現在輪到你們了,‘勤快’的管家先生,以及這位‘聰明伶俐’的年輕女士——在出發之前,我們總得把不必要的清理了,好為新的航程減負。”
165、眼光
停機坪那邊忙碌的人員已經開始減少。
警報已經被拉掉,多餘的照明被熄滅,來不及帶走的物資被摧毀、被埋下引雷暗彈。
入侵者還遠在太空——警報是由衛星或者更遠一點的其它偵查裝置發she而來的。這類東西在自己家門口總是占便宜,這就好像游擊隊埋地雷——而殺二傷一押走第四個,橘紅頭髮處置四個“重要犯人”,只不過花了一兩分鐘。
緊接著,便輪到餘下的二十一個。
……
盧英早在橘紅頭髮轉頭看過來時,便已經蹲身放下了阿里安、重重親了一下阿里安的額頭,而後將他往簡丹這邊一推;等到橘紅頭髮開口問話,盧英重新站了起來:“是我。丹阻止過我,我沒聽她的。”
阿里安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這邊光線不算充足,他又被盧英擋住了視線,沒瞧見貝迪與普德的屍體;他只是揉著眼睛趔趄出兩步,順著父親示意的方向看看簡丹;眼見簡丹沒看他,阿里安茫然了片刻,打著小哈欠轉了回去,瞧瞧橘紅頭髮,抱住了盧英的腿、藏到了盧英的身後。
盧英急了,驟然扭頭看簡丹。連吉爾與里奧他們都有些為此不安。
但簡丹壓根沒管盧英那邊,她甚至看也沒看盧英。簡丹明白盧英的意思——“我幫你撇乾淨,你替我照顧他”,瞧上去還挺公平的交易,如果不考慮誰惹出了這些事的話;而且,她也的確同情小孩子。
然而,簡丹不會在自保尚且無能的情況下,接過照顧一個小孩的責任,也就不打算做成這筆交易。
因為……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再有同情心也無法改變這事實、也依然做不到
這種教訓,嘗過一次就夠了
而僱傭兵在“接觸人員”的選擇上,其實與軍隊裡一樣。
有害的,清理掃除。
無用的,淘汰拋棄。
唯獨有用的,才能獲得一席之地。
哪怕帶刺、扎手,也比沒用的好。
所以簡丹打算做的事,與盧英預料的完全不同。
橘紅頭髮朝簡丹晃了晃束光槍:“不說話了?你不是一向很活潑麼。”
束光槍的槍口並不是黑洞洞的一個窟窿,相反它的槍口前端乃是純淨無瑕的人造聚光纖,瞧著好似玻璃或者水晶,卻又比這兩者更純淨璀璨,因為它在原子級別上是完美品。而不管是人造的玻璃還是天然的水晶,到了分子原子那一級,總有些地方排列不整齊。人的肉眼當然無法直接看到這其間的區別。但同樣的光線通過,折she反she不同,光澤隨之不同,這就能令人分辨了。
簡丹此刻就看著那寶石一般的槍口,難得感到有一點緊張——嗯,很好,她果然是熱愛生命的老太太哪怕已經走過那麼多血與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