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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起來,英文這種直接攻擊對手的髒話,我比較容易接受。而中文這樣連累對手的母親和祖宗,只是為了變成對方的長輩,我覺得很“原始部落”,很無視 “每個人都是獨立自主的個人”的原則。
回想人類聚居的形態,還在”原始部落“的時期,部落之間為了爭奪食物和地盤,必須不斷擴張自身的戰鬥力,自己部落的人越多,爭鬥時就越有勝算。在這種心態下,搶著當別人的爸爸,搶著滿街認兒子,才有意義。換作是任何一個現代社會,你走在路上,有陌生小孩過來拉你袖子叫爸爸,你只會覺得事情有詐,你是遇上了騙子,避之惟恐不及。但以罵髒話來說,活在現在社會的我們,卻還是很熱衷”操丄你媽“、”操丄你祖宗“,就算不是吵架,口頭禪也還是熱愛說”老子我就是這樣“、”你爸我就是不爽“這類的話,說了覺得很有氣魄。這是我說它們”原始“的原因。
至於這個路線的髒話,蔑視個人價值,那是更不用說的了。對方的媽,本身絕對是個擁有獨立人格的個體,你如果真有興趣和她上床,就好好施出你的手段去吸引她,向她求歡,怎麼可以不但不顧她本人的意願,還一味地把她”簡化“為別人的媽,把她”簡化“為自己變成對方爸爸的”工具“,最終把她”簡化“為吵架吵贏對方的字眼。
髒話當然只是髒話,每個民族的髒話都很”古老“、”幼稚“。日本人老師罵對方”笨蛋“,美國人常常罵對方”大便“,都很淺,很幼稚。但起碼這些髒話,都是光明正大地衝著吵架對手的本人而發的。
相對來說,中文這一路髒話拐彎抹角,不好好攻擊對手,卻只想著拐這彎去牽拖對手的長輩,追求一個已經沒有現代意義的古老標本:極力擴張本家的血脈。為了服務這個古老的目標,一切個人無言地被簡化為”兵蟻“、”工蟻“,只要繁衍後代,擴張血脈,就算實現生命的意義了。這種髒話,不是髒在字面上,是髒在背後躲了千百年的那個態度。
我幸好不是別人的媽,我如果是別人的媽,被中國這一路髒話”簡化“了這麼幾千幾百年,老子我肯定要不爽的,肯定要每次想到,就罵一次”我丄操丄你祖宗十八代“。
獨唱團-綠皮火車 作者:周雲蓬
我家住在鐵西區,是瀋陽的工業中心,“鐵西”名字的由來是因為有個鐵路橋在我們的東邊。每次坐公共汽車路過那裡,我總要踮起腳向橋上看,那裡時常會有火車經過,那種力量和速度,以及它要去的遠方,令一個孩子興奮恐懼。
後來,我患上青光眼,媽媽帶我去南方看病,那時從瀋陽到上海需要兩天一夜,感覺真是出遠門。走之前,很多鄰居都會到我家來,讓媽媽幫帶上海的時髦衣服、泡泡糖,奶油餅乾……很多小朋友甚至羨慕我說,他們也想有眼病,那樣就可以去上海了。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中國。
在火車土,孩子的興奮就那麼一會兒,接下來是疲憊睏倦,媽媽把她的座位也空出來,這樣我就有了小床,睡得昏天黑地:那時不懂事,不知道媽媽這一夜是怎麼熬過去的。快到長江的時候,媽媽把我叫起來,說前方就是南京長江大橋,在無數宣傳畫上看到過,就是兩毛錢人民幣上那個雄偉的大傢伙,我就要親眼看到了。
在夜裡,過橋的時候黑咕隆咚,只看見一個個橋燈“刷刷”地閃向後方,想像著下面是又深又寬的江水,火車的聲音空空洞洞,變得不那麼霸道。大概持續了十幾分鐘,當時想這橋該多長啊,一定是世界上最長的橋,就像我認為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國家,瀋陽是中國最大的城市,當然除了北京。
二
我十六歲了,是個失明七年的盲人,確切地說,我是個像張海迪一樣殘而不廢的好少年。我可以拄著棍子滿大街地走,能躲汽車過馬路,能進商店買東西。
一天,我告訴媽媽要去同學家住幾天,然後偷偷買了去天津的火車票。那時我已羥知道,瀋陽只是個落後的工人村,遠方還有成都武漢天津北京。
我乘坐的是從佳木斯開來的火車,因為是過路車,沒座位。我坐在車廂連接的地方,想像著將要面臨的大城市。我終於一個人面對世界了,拿出事先買好的啤酒和煮雞蛋,喝上兩口,干是世界就成我哥們了,和我在一起。
坐在我旁邊的是個老頭,他咽著口水,說小伙子,能給我一口嗎?我把自己喝剩下的半瓶啤酒給了他。他說我看上去就不是個凡人,將來一定前程遠大。我一高興,又給了他兩個煮雞蛋。
到天津,住在一家小旅館裡,一天兩塊錢。在街上走,聽了滿耳朵的天津話,接下來坐了兩小時的火車,到了偉大祖國的首都北京。
那時我那麼崇拜文化,一下火車就去了王府井書店,還沒拆的那個:傍晚,去了陶然亭,因為我剛聽過收音機播的《石評梅傳》,想去拜祭一下這位遙遠的才女。
三
爸爸說,你要想唱歌,就得向毛寧學習爭上中央電視台,人家就是瀋陽混出來的。這時,我已經在北京賣了一年的唱。攢了一書包毛票-那是賣唱賺來的。我要去雲南,確切地說是去大理。從北京到昆明,五十個小時的硬座……
頭十個小時,是時雲南的慷憬,想像誓那些地名,仿佛摩挲著口袋裡一塊塊溫潤的玉石。
十個小時後-這玉石也有點混濁,怎麼熬時間呢?我開始留意周圍人的談話。
斜對面座位上在聊原子彈歧在哪裡,還有三八軍,林彪。我聽了一會兒,換個台,後面隔一排在現場傳銷,講金錢成功-人生的境界r 再換個角度,遠處,有個姑娘說著她即將見面的男朋友,好像在昆明教書,她買了一水桶齣玫瑰花去看他。姑娘說得正陶醉呢,不想水桶漏了,淌了一車廂的水。
二十個小時後-周圍的聲音都變遠了,有點像喝醉酒的感覺,開始回憶自己看過的某本小說,或者考自己-如前年的今天自己在哪裡,在做什麼,然後加大難度,五年前,六年前,七年前……有時候,感覺自己某段時間消失了,怎麼也想不起來那段日子活了些什麼內容。於是,精神頭來了,慢慢地找線索,迂迴著手挖腳刨,朝記憶的盲區匍瓮前進。
三十個小時後到貴州,困得實在受不了了,乾脆放下矜持,躺在車廂過道上,別著頭蜷著腿,那真是安忍如大地。可是,推小車賣東西的人來了馬上要爬起來,走了再躺下,還有上廁所的人從你身上跨來跨去……那時,我的頭髮已經留長,活了半輩子,沒想到頭髮也可以被人踩。
昆明的梅予酒太好喝了,小飯店太便宜了,一放縱,幾百塊錢就花光了,接著到處找酒吧唱歌,未遂,再不走,真得要飯了。恰巧長沙有個朋友願意收留我,就買了一張到懷化的票,還有大半程的時候我只能逃票了。平生第一次犯法,非常緊張
車過懷化累已蟶失效,怕查票,偏偏不來,卻在想像中嚇唬你。後米,我想到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就主動找土列車員,詢問天氣情況,問他幾點了,問湖南有啥好玩的,問他喜歡啥音樂,問得列車員不耐煩,躲著我好幾回,終於活學活用“孫嚴兵法”逃到長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