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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廣州,我時常與顏長江老師聊起三峽、聊起碼頭,他這樣總結:碼頭之於我們的魅力,就是碼頭的自由空氣,對的,就是自由。當然這不是體制、權利的自由(雖然碼頭有一定的反體制的江湖社會特質),而是精神自由,任何一個弱者都可以擁有的內在自由:自由地思索人生與散發個性,所以碼頭上到處都是活潑的生命。這是為什麼呢?我想還是地理環境決定的,人們都在一種“被放逐“的命運交響的環境裡。如同杜甫寫奉節人,“峽中男兒輕生死,少在公門多在水。”他們生死尚且不懼,又何懼於隨時散發人的光輝!尤其是碼頭上、船上、纖道上,大家都處於一種流浪和行吟的狀態。在三峽行走,不出兩公里,必有神人出沒。這就是三峽之異於中國傳統中庸社會的特質。
如今,世事變遷,碼頭幾乎消失,我該怎麼辦?是否就此不去尋找碼頭?碼頭在時,總給我們意義,我們已經成人,我們就是碼頭。我的碼頭是走累時的一碗麵、一缽粥,是遠處的夕陽和經過近前的一張陌生而親切的面孔。
我要走更多的路途。
或許碼頭是一片永遠都看不到盡頭的昏暗水域,我註定要一生泅游。
因為,我愛這哭不出來的浪漫。
獨唱團-貼地快感 作者:歐陽應雯
廣東話里有這麼一句話形容自己處於糟糕透頂狀態,叫做“衰到貼地”。
也因為香港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麼泥土沒有什麼大自然,貼地也就是貼近柏油馬路,貼近水泥、鋼筋和玻璃。
我剛剛經歷了活在香港這麼多年來最貼地的一種狀態,但還好,還不衰。
我坐在老友Pokit後面,第一次騎著摩托車,風馳電掣地繞了香港島半個圈。因為他有個小肚腩,也渾身臭汗,我沒有像一般坐在他車後的眾多小女友一樣從他腰後伸手纏著他屈身貼著他,我只牢牢地抓著還算舒服的座墊下的縫隙,戴著那個相對我的大頭來說實在有點小的頭盔,自己保重自己。除了剛上路的一兩分鐘實在有點膽怯,若有路人經過,隔著頭盔也看得出我在咬牙切齒,但當摩托離開中環經過灣仔全速走上東區走廊,我已經算是豁出去了。
雖然未敢於一路向人向樹向天揮手,但已經可以單手持著相機沿途亂拍,一路拍我一路在想,如果給我年輕二十年,說不定我也會變成一個摩托騎士,一個早午晚都會騎著摩托車在香港九龍新界四處覓食的騎士。
曾經企圖積極地向路過香港的朋友介紹香港,但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麼真正好介紹的,唯有吃,還可以。
摩托車其實是跟車仔面是沒有親戚關係的,但騎著摩托車去吃車仔面,也總算一件無中生有的過癮事。
從香港東島莦箕灣鬧市東大街的呂仔記,遲到東南海岸石澳沙灘旁的**面檔(吃完竟然沒有看名字就跑了),再翻山過隧道回到銅鑼灣的榮記粉面,最後以灣仔車仔面之家做終點站——我發誓我這過去的半輩子都沒有這樣密集的在一個半小時裡吃四碗面,而且要在雜七雜八的豬皮、豬紅、韭菜、蘿蔔、咖喱魚蛋、魷魚、豬雜、牛雜、切片香腸、滷水雞翅尖、冬菇、蟹柳、油豆腐、青菜等等配料當中自行挑選搭配自家合適口味,還得決定究竟吃的“主食”是油麵、河粉、米粉、粉絲,還是烏冬——這種打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就出道的百分之三香港車仔面,開始的時候是非法流動小販推著簡陋的木頭車上街賣面,為貧苦草根階級填報肚皮,一角錢一團可粗可細的蛋面,再加二三角錢添些配料,圍住面檔,人人一個碗口磨損崩裂的公雞碗在手,三拔兩撥儘快解決,唯恐小販管理隊不知從那個地里鑽出來,面檔住人匆忙“走鬼”,剩下一群食客站在街頭,拿著遲到一半的車仔面,不知如何是好。
這從來就屬於社會貧苦草根的,註定是小流氓古惑仔的,註定高攀不起雲吞麵魚蛋粉牛腩河等等高貴親戚的最最貼地的車仔面,和我們這代香港人一同成長。即使現在已經被政府策略性地淨化,車仔面檔從街頭慢慢轉移入正式店鋪,但車仔面倒也沒有因此而“文化”起來,還是相對的便宜,多選擇,快,自有其混雜無章的口味,這也正是我理解並認同的最貼地的香港市井核心價值。
車在人在,一日有摩托車,一日有車仔面,一日有香港。
獨唱團-給你一些不給一些 作者:兔
到打開電腦,我還在糾結這篇文章的觀點,浪子到底該不該回頭,在這個尷尬的年齡段,我不知道自己該繼續堅持,還是向這個世界妥協。
年輕的時候,我們都愛浪子,愛他們滿不在乎,愛他們顛沛流離,愛他們的簡單,甚至粗暴,愛他們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你面前,又從來不告別就回過頭去。也許這還不夠,你還愛他們是窮小子,愛他們去沒有衛生許可證的路邊攤,即便只是一碗車仔面都浪漫的要死。最先讓我想到這個形象的就是《天若有情》里劉德華飾演的阿華,那個叼著煙,騎著摩托車的浪子。那個有情有義卻終難回頭的浪子。
在我們年少的記憶里,某個盛夏的盛夏,似乎都會有這麼一段想起來就不知所措的愛情,就像電影裡吳倩蓮飾演的十七歲的JOJO ,天真執著,義無反顧,眉眼之間都透著一股子倔強。他們的相遇本來就是天雷地火,她是他逃離搶劫現場時的人質,又在匪伴面前豁出命去英雄救美,這大概是我能想像到的最讓人心跳加快的相遇了。而JOJO也以最快速度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不僅沒有指認阿華,還迅速地愛上了他。為他撒謊夜逃,煲湯打掃,甚至為了他不顧危險地爬上了車頂與人飆車,所有一切都是這位千金大小姐一輩子沒有做過的事情,這大概就是愛情的力量吧。一切都是甘願,不管他是警察還是罪犯,也不管他跟什麼樣的人在一起,總之跟他的一切和與他有關的一切都是好的,連他周圍的空氣都是甜的。然而結局並不如人意,阿華最終死在自己的江湖路上,而 JOJO拖著婚紗狂奔在午夜的街頭,她的這個浪子,再也回不了頭了。
但現在想來,也許這才是最好的結局。當浪子回頭,年復一年,漸漸有了中年人的肚腩,和連天的抱怨,有了這個年代司空見慣的小三小四們……不在驕傲,不在盛氣凌人,取而代之的是家長里短和世俗瑣碎,他們終將在階級矛盾里分道揚鑣。這樣的結局不止令人傷心,更讓人覺得可悲。愛情從來就只是那麼一下子,兵荒馬亂的一下子,過了也就過了。電影裡的他們卻用一場悲劇將這份停留在頂峰的愛情永遠保留了下來。
回想香港同時期電影的另一個浪子經典,大概就是《阿郎的故事》了。然而,浪子回頭,佳人不在。他獨自忍受著老闆的苛刻在工地做苦工,只為供兒子念書,雖然電影把兩人髒亂差的生活描繪的輕鬆情趣,但還是難掩那份辛酸。尤其是遇到他從國外回來的佳人之後,對比之下更是一人一世界。他不再是她崇拜愛慕的那個驕傲的浪子了,他依然痞氣,卻多了一份維諾,最重要的是他還是個窮小子,而她卻不能一輩子都吃路邊攤。現實讓人難堪,當他要尋回當年的驕傲,再次騎上摩托車時,卻付出了永遠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