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陳小兵逃學到街上玩。聽說還打架偷東西。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這個後媽怎麼管?再說管了也沒用,陳小兵會聽我的話嗎?前兩天,我在洗衣服的時候,還發現洗衣粉里放了一隻死了的癩蛤蟆。我是真的害怕這個孩子。
文文突然來找我,讓我很傷心。這個孩子是我昏頭昏腦狠狠心丟給張建明的。這個天殺的東西,居然連家也不要了。文文是跟著我受罪啊!做娘的怎能不心疼呢?她無依無靠的來找我,我只想好好補償她一些,哪怕只是一點點。陳學平不滿意,我是看得出來的。有人來他的家白吃白喝,他一定十分心疼。這個男人我了解。當初他一把將我從水裡扛了起來,我以為我是找到了一顆可以依靠乘涼的大樹。事實證明我是被愛情一時沖昏了頭。陳學平只是一棵小樹。可是我真的還是只想好好過日子。
我發現陳小兵喜歡上我們家的文文了。這個男孩子的眼神有些不對。近來老是待在家裡,我就知道不對勁了。說實話,我真怕他,他越是朝我笑,我越是害怕,我不知道他又為捉弄了我什麼而感到高興。讓我們家文文就這麼跟他,我實在是不能答應的。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已經欠她太多了。前兩天,陳學平突然有些興奮。自從文文來了,我很少看到他這樣笑過。這讓我擔心,害怕他又出什麼歪點子了。我總覺得要有什麼事發生了。
後來我才知道,陳學平是幫著自己的兒子,打起我們文文的主意了。害怕的事情終於事發生了。那天中午,我也沒睡著。天氣很熱,我躺在蓆子上,根本不想睡。我看到那個男孩在走廊底下來來回回地走。知道他上樓我才確信,要發生什麼事了。
是我不對。陳小兵其實只是走進那個房間而已。可是我卻以為他想對我們文文怎麼樣,我不了解事情真相,就開始大喊大叫。我真是熱昏頭了,陳小兵一個瘦瘦的孩子,他能對文文怎麼樣呢?我真是神經太緊張了。我沒弄清事實真相就亂喊。我不對。我承認自己的錯誤。我向你們認錯。陳小兵沒犯什麼法。是我亂喊,是我,是我害了他。
十一、尾聲
後來,陳小兵還是拘留了幾天。具體什麼原因,我不清楚。問了許多人,他們的答案很多。在我的面前展開了錯綜複雜的曲線,使我無法理清頭緒。
陳小兵出來後,徹底結束了他東遊西盪的生活。他在某一工地,當上了工人。我不知道他現在的生活怎麼樣了,因為他總是在工地上留到過年才回家。我回到辛莊,都沒有看到他。只聽我母親說,陳小兵每個月都會寄一些錢回家,讓陳學平替他好好保管起來。
到去年過大年的時候,我才看到了他。那是在一個牌局上。室內煙霧繚繞,氣氛緊張。陳小兵夾著一根香菸,雙手緊緊地抓著一把紙牌。他的前面堆了一堆數目不小的錢。他沒有注意到我。我看了一會就走開了。
算起來,孫美琴已經死去好幾年了。
獨唱團-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 連載 作者:韓寒
空氣越來越差,我必須上路了。我開著一台1988年出廠的旅行車,在說不清是迷霧還是毒氣的夜色里拐上了318國道。這台旅行車是米色的,但是所有的女人都說,哇,奶色。1988早就應該報廢了,我以買廢鐵的價格將他買來,但是我有一個朋友,他是1988的恩人,他居然修復了1988。我和朋友在路邊看見了1988,那時候它只有一個殼子和車架,朋友說,他以前呆的廠里有一台一樣的撞報廢的車,很多零件可以用,再買一些就能拼成一台能開的車,只需要這個數目。他伸出了手掌。我問他,那這個車的手續怎麼辦,朋友說,可以用那輛撞報廢的車的手續。我說,車主會答應麼?朋友說,死了。我說,車主的親戚也不會答應的。朋友說,都在那車裡死光了。我說,那不是不道德。
朋友說,本來是都死光的,現在你延續了這台旅行車的生命。所以你要給這個旅行車取一個名字。
我問他,這是什麼時候時候出廠的車。
我的朋友在車的大梁處俯身看了許久,說,1988年。
1988就是這麼來的。
而我的這個朋友,我此刻就要去迎接他從監獄裡出來,並且對他說,好手藝,1988從來沒有把我撂在路上。
我和1988在國道上開了三個多小時,空氣終於變的清新。我路過一個小鎮,此時天光微醒。小鎮就在國道的兩邊,黑色的汽修店和彩色的洗浴城夾道而來。看來這個鎮子所有的商業都是圍繞這這條國道上過往的卡車司機。我看中了一家金三角洗浴城,因為這是唯一一個霓虹燈管都健在的洗浴城,不光如此,它下面的“桑拿”“休閒”“棋牌”“客房”“芬蘭”這五個標籤也都還亮著。
我將1988停在霓虹最亮的地方,推門進去。保安裹著軍大衣背對著睡在迎客松的招牌下的沙發上,前台的服務員不知去向。我叫了一聲服務員,保安緩緩伸出手,把軍大衣往空中一撩,放下的時候那裡已經半坐著一個女服務員。服務員邊整理頭髮夢遊一樣到了前台後面。我微感抱歉,問道:姑娘,看你們上面亮的燈,什麼是芬蘭啊?
女服務員面無表情道:身份證。
我說:身份證我沒帶。
她終於有了一點表情,看了我一眼,說:駕照帶沒帶?
我說:駕照我也沒帶。我就住一天。
她說:不行,我們這裡都是公安局聯網的,你一定要出示一個證件。你身邊有什麼證件?
我掏了全身的口袋,只掏出來一張行駛證。我很沒有底氣的問道:行駛證行麼。
不想姑娘非常爽快的答應了。
我生怕她反悔,連忙將1988的行駛證塞到她手裡。她居然將1988的發動機號天衣無縫的填在了證件號一欄里,然後在抽屜里掏了半天,給了我一把帶著木牌的鑰匙。她向右手邊一指,冷冷說道:樓梯在那裡。
我順著她的方向望去,又看見了迎客松下睡著的保安。整個過程里他絲毫未動。服務員關上了抽屜,突然間他又拉開了自己的大衣。媽的這也太自動化了,我暗自想到。女服務員突然對我說道:芬蘭就是芬蘭浴。
我強笑了一聲,玩笑說:這樣我就懂了,幹嘛沒加一個浴字呢?
服務員藐視著說道:這兩個字兩個字都是兩個字,這是排比,這不好看嘛。
我正要繼續提問,只見躺在沙發上的那一位揮了揮翅膀,女服務員馬上識趣道:不跟你說了。你自己上去吧。
我打開房間門,環顧這房間,發現也許是我的期許太低,我覺得這個地方還算不錯,缺點就是窗戶很小,而且因為在二樓的緣故,它被六根鐵欄杆包圍著。此時天光要開,外面是一顆巨大的樹木。我躺到床上,正要睡去,突然間有人敲門。我下意識的摸了口袋,以為是有東西遺落在登記台上,除了 1988的鑰匙在桌子上以外,其他一切安在。我對門口說,誰。
門口傳來女聲,說先生請開門,讓我進來詳談。
我想這個時間,這是什麼妖精,於是伏在門邊,問道,你是哪位,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