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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著頭,假裝看不見護士MM調侃的眼神。
一陣忙亂過後,我小心翼翼地不牽動他掛著點滴的手,扶著他半靠在枕頭做的靠墊上面,接著給他倒了一杯水,看著他喝下。
他一直緊緊地盯著我,跟隨著我的身影。
我又坐了下來,不看他,低著頭裝作很不經意的樣子,“還有,下次記得,送別人印章不要那么小氣,要記得附帶送一盒印泥,要不給別人當垃圾隨手扔了怎麼辦?”
他猛然坐了起來,我忙抬頭看他。
他的眼裡,滿是不可置信的狂喜,“林汐……”
我忙捂耳朵,“拜託,我知道我的名字很好聽,那也不用整天在我耳邊叫來叫去的。”
他眨了眨眼,有點賭氣又有點委屈地咕噥著:“我現在是個病人。”說著可憐兮兮地看著我。
我驚訝地看向他,這、這、這,真的是那個驕傲冷漠的秦子默嗎?
看著他瘦削的臉,我的心裡湧上一陣酸楚和甜蜜,我柔聲說:“是是是,你是病人你最大,肚子餓不餓?我出去看看向凡回來沒。”
“不!”他緊緊拉住我,像一個小孩,“你不許出去,我要你陪我,”再吸一口氣,“我要抱著你。”
我哭笑不得地看了他半天,還是順從地坐到他身邊,他伸出那只可以活動的手緊緊地攬著我。
過了一會,他推推我,“幫我把外套拿來。”
我不解,“幹嗎?”還是去拿了。
他在口袋裡掏了一會兒,半天拿出一個什麼東西,“閉上眼睛,伸出手來。”
我閉上眼,伸出手,一個小小的東西放在我的手心。
我睜開眼,赫然是一枚精巧的戒指,樸素但是造型很典雅,鏤空的兩個心形交疊在一起。
他輕輕在我耳邊說:“是我用三個月的零花錢買的,本來還以為沒機會在你過生日的時候送給你……”他輕輕地笑,“老天還是幫我的。”有些微得意。
我握著那枚戒指,心裡暖暖的,暖暖的。
我們就這樣,靜靜相擁。
突然,門被大力推開。
映入我眼帘的是滿頭滿臉大汗淋漓、一臉驚惶的唐少麟。
他驚住了。
我們也驚住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我看到唐少麟牽動了一下嘴角,說不清是什麼表情,說:“我真蠢,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他仿佛自言自語般,“我打不通你的電話,我就一直找一直找,找了大半個醫院,在走廊里碰到向凡,他告訴我你在這兒……”
他那麼疲倦的聲音輕輕地飄了過來:“我們一直在等你,等著給你過生日。不過我想,現在你大概不需要了……”
他轉身,狂奔而去。
第八章 若即若離(1)
我繼續愣在那兒,目瞪口呆地看著宿舍門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那個依然和七年前一樣英挺瀟灑的男子,正露出潔白的牙齒,看著我笑。
大概是看著我一臉痴呆回不了神的樣子,唐少麟故意嘆了口氣:“完了完了,原來這麼多年沒見,你的智商和年齡仍然還沒開始出現正常。”
我“啊”的一聲尖叫,不顧自己沒洗臉沒刷牙蓬頭垢面、睡眼惺忪的還穿著厚厚的小熊泰迪的棉睡衣,一把上前抱住他。
我真是太意外了,而且我的心中一陣驚喜。好久好久,都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他抱緊我,有意無意地又嘆了一口氣:“林汐,你這麼高興,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還一直以為你不在乎呢。”
放開我,他掃視一下我的全身,“呃,不過你還是先去換一下衣服比較好,我倒是無所謂,但是這兒有兩個國際友人,你現在這樣,實在有損中華民族廣大女同胞的國際形象。”
我恨恨地要上前去撕他的嘴,這個唐獅子,這麼多年不見,講話還是這麼毒。不過,心裡真的真的很開心。
兩個小時後,我們已經坐在C市城南一家環境優雅的小咖啡館裡。
現在的我,終於可以平靜下來了。
因為我想起來要問他一個問題,我瞪著坐在我對面的他,“昨天和我在MSN上聊天時,你已經到C大了對不對?”
他一徑笑,不回答我。
坐在他旁邊的那個一臉絡腮鬍的高高大大的洋鬼子不甘被冷落,晃動著手指,用蹩腳的中文抗議:“嗨,汐汐,我要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雷尼爾,你可以叫我雷。”他衝著我裂開嘴笑。
顯然是一個憨厚老實的大男人。
我忍不住笑著回應:“你好,雷尼爾。”
坐在我旁邊的異國美女大力瞪我,中文說得可就標準得多了:“你好,我叫莫妮卡,我是LION的同學。”
那種眼神我太太太熟悉了,仿佛一把淬過劇毒的飛刀,在我身上千刀萬剮又萬剮千刀,誓要將我凌遲處死。
從十六歲到十九歲,在和唐少麟常常呆在一起的那幾年時間裡,這種“他是我的,識相就給我滾遠點”的無聲警告,我隔三差五就得領教一回。
只是抱歉,我已經千錘百鍊,百毒不侵。
呵呵,沒想到獅子的魅力無屆弗遠,居然跨越了國界,嘖嘖嘖,實在是不可小覷。
於是我笑眯眯地朝她眨了眨眼,“嗨,莫妮卡,你可能還不知道,”為照顧和體恤國際友人的理解力,我好心地儘量挑淺顯的白話文,“我是LION的表妹,表妹你知道嗎?就是他姑媽家的女兒。”看她還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我頓時有些口不擇言,“My
mother is his aunt”(我媽是他阿姨),標準的中式英語,只求大力洗刷嫌疑,以圖全屍。
至於到底是干表妹還是親表妹,她一個老外分得清才怪。
坐在我對面的雷尼爾眼中,立刻浮現出令人恐怖的笑意,我直覺有些不妙,果然唐獅子下一句話就把我打入深淵——
“no、no、no,she is just joking,”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she is my fiancée.”
(不、不、不,她在開玩笑,她是我的未婚妻。)
我眼裡兩把刀子颼颼颼飛過去,死小孩,想害死我啊,你沒看到她越來越像五毒教教主了嗎
他也擠眉弄眼地看著我,為怕旁邊兩隻豎著耳朵的獵犬聽懂,一把把我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語速飛快地說:“她是我們導師的女兒,我們之間根本就不可能。我也不想耽擱她,就說我在國內有女朋友了,她不信,一定要跟我回來看。我實在被她纏怕了,幫兄弟我一把,大恩大德以後再報。”
哦,我想我明白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多麼老套的劇碼,都這個年頭了,居然還樂此不疲地輪番上演。
順水人情,不做白不做。而且對她而言,唐獅子也不過是塊雞肋,早點斬斷孽緣,回去找一個相稱的如意郎君、早日開始幸福美滿的新生活,絕對是好事一樁。
這點小事難不倒我。我很阿莎力地拍拍他的肩。死獅子,好像又長高了,得踮起腳。
剩下的時間段,在我重新粉墨登場之後,我讓莫妮卡充分知道了什麼是小鳥依人、柔情似水等等等等中國女性的傳統美德。在我和唐獅子天衣無fèng無懈可擊的二人轉表演面前,她有點黯然神傷。
莫妮卡回國後果然找到一個如意郎君,還是中國人。這是後話。
中午,我們四個人浩浩蕩蕩去吃了一頓標準的中餐。雷尼爾和莫妮卡這兩人對筷子的駕馭能力應該不會超過三歲稚兒,偏偏還興致勃勃得很,不屈不撓地在杯盤之間飛沙走石。唐少麟倒是熟視無睹,我是實在看不下去了,讓服務員送上刀叉,任由他們在糖醋排骨、油燜大蝦、香菇青菜等等等等上面戳來戳去。
吃完飯,我們先送兩位外賓回去休息,相約晚上再一起出來逛逛。
我和唐少麟終於有時間坐下來好好聊聊了。
在我宿舍,我給他泡上一杯清茶,拉過兩個椅子,我們兩個沐浴著午後的陽光,靜坐在大大的窗台邊。
我仔細地看看他,六年不見,他長得更加高大俊逸,當年神采飛揚的灑脫之氣少了一些,他的身上逐漸散發出一種成熟瀟灑的氣度。
但是他身上還是充滿了陽光般的感覺,甚至還有著陽光特有的清香。
他就像一首悠揚輕靈的大提琴協奏曲,而那個人呢,永遠有著淡淡的哀傷——低低的婉轉的夜曲般的哀傷。
我猛地回過神來,林汐啊林汐,有點出息好不好,如今的那池春水,即便吹皺,又與你有何干!
唐少麟看著我,眼裡是暖暖的笑意,他帶點戲謔地說,“林汐,六年多不見,變漂亮了啊。”
我也笑,“你也是啊大帥哥,越來越帥了,呵呵。”突然,想起什麼,“對了,你回來的工作定了沒?”
他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又有些無可奈何的樣子,“林老師,作為一個新時代知識女性,國家大事也就不勞你多加操心了,但是你平時連校報、學校新聞都不看的嗎?”
我有些心虛,最近實在太忙,再加上……
慢著——我似乎聽出了弦外之音,大叫著指向他,“你、你、你的意思是說……”
他只是微笑,這頭死獅子,六年多不見的確沉穩多了。
我飛快地撲到大姐那邊的書架上去。
大姐一向有收集整理任何東西的好習慣。
以往塞到我們門fèng里的校報,我只是大致瞄一眼就隨手一扔,最近則連瞄都懶得瞄了。但是大姐一定會整理得好好的。
果不其然,在書架的二樓,有一疊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校報,我飛快地找到最新一期,然後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在頭版頭條,赫然列著一個大大的標題——
留美學者唐少麟博士被聘為C大物理系教授兼學科帶頭人
然後,底下詳細列舉了唐獅子在美國的豐功偉績:寫了多少多少PAPER(論文),做了多少多少PROJECT(課題),得了多少多少PRIZE(獎項),如何不受國外高薪誘惑,毅然回國,並婉拒Q大B大的盛情相邀,來到C大,甘為C大的學科建設盡綿薄之力,學校表示熱烈歡迎等等,舉不勝舉。
我簡直難以想像,這篇新聞稿的主人公,就坐在我身旁。
顧不上去探究那篇顯然是官方文件式的措辭,我先抓住主要矛盾:“你為什麼來C大?”
就他目前所研究的學科而言,向來是Q大、B大、G大分庭抗禮、各有千秋。就算他不去那兩個學校,回到母校不也是皆大歡喜的一件事?畢竟當年他在那兒所創下的紀錄,至今仍然無人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