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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直覺告訴我,子默有事瞞著我。我有些難過,他一向是什麼都對我講的。除了——除了,他的父親。
我開始留心子默的電話。
終於有一天我們上晚自修,子默出去了一下,手機沒有帶,就放在桌上。
不一會兒手機響了,我看了一下,還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我有些猶豫,但是最終我還是接了:“餵——”
對方沉默了半天,沒有人說話。
我小心翼翼地,又“餵——”了一聲。
還是沒有聲音。
我想起了什麼,對著電話那頭試探地說:“請問是找子默嗎?他現在不在,你過一會兒再打過來吧。”電話那端終於有人說話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語氣低緩地問:“喂,那麼你是誰?”
我想了一下:“我是子默的……同學。”
那邊顯然是笑了一下,但是不一會兒,聲音又變得低沉起來:“那麼麻煩你告訴他,有位韓先生,”那邊頓了一下,“想在他畢業前來看看他。”
電話被掛斷了,我愣愣地看著手中的電話。
不一會兒,子默就回來了。
我看看他,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遞給我一杯鮮榨橙汁,又幫我插上吸管。原來他剛才到校門口給我買飲料去了。
我接過來,喝了幾口,想起來告訴他:“子默。”
“嗯?”他低頭看書。
我看著他,“剛剛我接到你的電話,一個男的,不認識……”
他的臉色驀地變了,變得好蒼白好蒼白。
我有點駭住了,伸出手去觸摸他的額頭,“子默,你怎麼了?”
他定了定神,看著我,眼神十分陌生。
半晌,他低低開口:“沒什麼。”
又過了半天,他低頭看書似是不經意地問:“那個電話……說了些什麼?”
我想了想:“沒什麼,他就說有個韓先生,想在你畢業前來看看你。”
他繼續低頭看著書,一言不發。但是我知道,他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當時的我對他,太了解了。
子默有事情瞞著我。
六月十八號,星期六,這個日子,我刻骨銘心。
一大早子默給我打電話,聲音裡帶著微微笑意,“汐汐,別再睡懶覺了,起來梳洗一下,二十分鐘後,我在樓下等你,一會兒我們出去逛逛。下午,我陪你去逛街,再去看電影,好不好?”
我有些意外,這些天來子默一直都有點怪怪的,難得有心情這麼好的時候。我愉快地答應了。
哼著不著調的歌兒,我在宿舍里噼里啪啦地刷牙洗臉,剛忙完手機響,我忙接起來。
“汐汐。”一聽就知道是老爸。
奇怪,老爸向來很忙,工作性質又有些特殊,我們全家都習慣了他的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幾乎從不給我打電話,今天敢情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老爸的聲音很家常:“汐汐,最近功課忙吧?”
“還好。”我敷衍地答,記掛著待會兒要到樓下的子默。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我暗自慚愧。
老爸很敏感,“怎麼,趕著要出去啊?”
我吐吐舌頭,警察就是明察秋毫,我有點不好意思,“嗯,同學……約我出去玩。”
老爸沉默了一下,突然問:“聽林濤說,你交了個男朋友?”
我心裡把老哥千刀萬剮又萬剮千刀,神經病,幹嗎跟老爸說這個?!
上次寒假子默跟我回家,我倆在街上手牽手到處晃的時候,好死不死給哥哥和他的女朋友看見,當時那兩人驚詫莫名的表情和瞪得像銅鈴那麼大的眼睛,真是令人絕倒。
而且在我回去之後,那個還虧我從小到大叫了十九年哥哥的人,當著老媽的面,向我盤問了子默的生辰八字、祖宗八代之後,居然摸摸下巴,表情困惑地說了一句:我就奇怪了,既然人家功課那麼出類拔萃,看上去那麼穩重斯文,長得又那麼一表人才,怎麼會看上你這顆乾癟酸菜?
若不是老媽擋著,當時我手上削蘋果的水果刀差點就要飛了過去,替我們林家的列祖列宗除掉這個大大的不肖子。
當時受氣氛感染,老媽也很感興趣,一迭聲地讓我把子默帶回去給她看看。
老爸老不在家,她大概也很寂寞。再加上或許就像老哥說的,有人肯要我這顆酸菜,家裡人偷笑都來不及了。更何況子默又被老哥渲染得像潘安在世、宋玉重生,老媽的好奇心簡直比棉花糖還膨脹。
只是當時,我覺得時候未到。
我想等子默畢業後,找個機會,暑假帶他回去拜見爸媽。
現在,心慈手軟的報應來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嗯。”
老爸的聲音又傳過來,聽不出什麼情緒,“跟他出去?”
哎呀,老爸真是的,幹嗎刨根問底,難道不知道純純少女心很容易害羞的嗎
“嗯。”
老爸又問:“去哪裡?”
我實在是太太太窘了,吞吞吐吐地說:“上午我們隨便逛逛,下午我們去看電影。”
老爸似是想了想:“他是不是叫秦、子、默”很確定的樣子。
我有些微詫異,哥哥跟他說的?老爸一向對這些瑣事都不上心的呀。不過,我沒有在意,“嗯。”心裡有些甜蜜。
“這樣吧。”老爸緩緩開口了,“汐汐,我今天來N市出差,下午有空,我要見見你那個秦子默。”
我大驚,不會吧。多麼恐怖,我老爸一板一眼的,再加上子默最近狀態不佳,不把他給嚇個半死才怪。
我直覺要拒絕:“爸——”
老爸在那邊開口了:“汐汐,論理呢,他應該先去我們家拜訪我們。這次我來,就當先過過目,你不用跟他說,我在遠處看看他就行。”
我鬆了一口氣,太好了。
老爸想了想,又開口了:“汐汐,就別去電影院了。我時間緊,出差的地方離動物園近,這樣吧,下午三點,在動物園的孔雀館,我到時候在那兒看看那個秦子默。”他似是微笑了一下,“給我的女兒把把關,好不好?”
我心中一陣暖暖的,老爸畢竟還是關心自己女兒的。
於是,我很愉快地說:“好啊。我們准到。”
老爸最後叮囑我:“汐汐,不要告訴那個秦子默。我是長輩,這樣有失身份。”說完,掛斷了。
我失笑,多麼古板的老爸。
不過,還是不要告訴子默好了。
於是我向子默強烈要求,下午不去電影院,改去動物園。
他有些詫異,表情又有些古怪地說:“汐汐,不是已經說好去看電影了嗎,幹嗎非要去動物園?”
我略帶心虛地賠著笑:“我喜歡嘛,子默,我好久沒去過動物園了。”我粘在他身上,雙手搖晃著他,“子默,陪我去,陪我去,陪我去嘛……”
他被我纏得沒法,胸口微微起伏著,但是他不說話。
過了半天,他還是站在那兒,緊抿雙唇,一言不發。
我不肯放棄,繼續粘在他身上,做著各種鬼臉,企圖說服他。
他不理我,轉過臉去,任我搖晃著就是不肯開口答應我。
自從跟我在一起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這麼執拗——異常執拗。
我也有點不高興了,於是我微帶賭氣地拔腿就要走,“你不陪我去,我自己去――”
他一把緊緊摟過我,我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我看到他不斷起伏的胸膛。
我戳戳他的胸口,仍然有些賭氣地抬頭瞪向他。
他也瞪著我,片刻之後他垂下眼,嘆了口氣,還是妥協了,“好好好,陪你去,陪你去。”
臉上不是沒有掙扎,還有濃濃的猶豫。
只是當時沉浸在幸福和忐忑中的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
後來無數次銘心刻骨的午夜夢回里,我才慢慢發覺――
如果當時,我能再細心一點。
如果當時,我不是那麼任性。
如果……
那麼後來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或至少,不會選擇以那樣殘酷的方式,來就此完全顛覆我們的生活?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
於是下午三點,我們準時到了動物園的孔雀館。
孔雀館裡冷冷清清的,幾乎沒有遊客。奇怪大家都不是喜歡看孔雀開屏嗎?為何空餘那些神氣活現的孔雀走來走去。
我伸伸頭,東張西望了一下,老爸沒出現。
子默並沒有發現我的異常,他的臉色凝重,緊盯著遠方某一處。
我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不就一個大叔嘛,穿得奇奇怪怪的,都已經是夏天了,還帶著帽子、戴著眼鏡,渾身上下捂得那麼嚴實,也不怕中暑。
子默的眼神很奇怪,他就那麼死死地盯著那個人。
我感覺有點不對。
而那個人也在遠處,直直地直直地看著我們。
那是一種帶著熾熱、哀傷、歉疚,還有淡淡喜悅的複雜眼神。
突然他朝我們輕輕點了點頭,就轉身準備朝孔雀館的大門方向走去。
突然就在那一剎那間,一大幫人擁了進來,而孔雀館的門,被緊緊關上了。
那些人直奔那個怪大叔而去。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那麼一大幫人越過我們,飛快地向那個人奔過去。
那個人察覺了,想跑,但是四面都是人。
他束手就擒。
我呆呆地看著這宛如警匪片中的一切,我呆呆地看著那幫人的頭兒。我望了望子默,他的臉色煞白煞白的,仿佛被抽乾了全身的血一般。
我看著那幫人,下意識吐出一句話:“爸爸、李叔叔、王叔叔,你們怎麼來了?”
我認出來,那群人中,除了領頭的我老爸之外,還有他的兩個同事。
其他人,我一個都不認識。
子默極度驚駭地看著我,仿佛我是頭怪物一般。
老爸他們給那個人戴上手銬,一群人簇擁著走過來。
我們還是呆呆地站著。
走到我們面前,李叔叔看看我,微笑,“汐汐,這次多虧了你,才能抓住他。”
我的心,仿佛墮入萬丈深淵。
多虧了我?多虧了我?
他到底,在說什麼?!
那個戴著手銬的人,走到我們面前,深深看了我一眼,問了一句:“你就是那個幫子默接電話的女孩子?”是那個陌生的中年男子的聲音,是那個電話里的低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