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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仍然定定地看向他,我想聽到他的回答,他不答我。

    他看向天邊最亮的那顆星星,半晌才開口:“在新加坡的時候,我想辦法聯繫到了向凡。可是他跟我都很忙,臨登機前,他才匆匆忙忙趕到機場來見我。七年多,這是他跟我第一次見面,他繞著圈子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跟你的一模一樣。”

    然後他就一言不發,靜靜地看向遠處的點點漁火。片刻之後,他轉過頭來,看著我。一直,就那麼看著我。

    突然間,他反身緊緊地抱住我,“汐汐……”

    他的話音哽咽,他的淚洶湧而下。他的臉緊貼著我的臉,他的臉上淚已成河,在我臉上奔流,奔流,再奔流。

    這是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看見他流淚。

    這是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聽到他這麼叫我。

    我的淚悄然滑下,在臉上流淌,再流淌。

    他的唇,顫抖著貼在我的臉上,一遍又一遍。

    又過了片刻,他鬆開了我。

    我低頭站著,任憑淚水一滴一滴地滑落在地。

    我聽到一個聲音,略帶哽咽地說:“汐汐,是我的錯。”

    還是那個聲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說:“在一切都還來得及之前,請你給我一個後悔和愆贖的資格。”

    “只要你願意,該面對的,我一力承擔。”

    第十六章 柳暗花明(1)

    日子仍然一天一天,慢慢流逝。

    我也仍然,安靜地天天準時去上課、聽課、寫Paper。

    沒過幾天,班上有一個女生患急性闌尾炎住院。因為父母遠在廣西,無法及時趕到,每天下課後,我去醫院,把輪流陪著她的同宿舍女生攆回去上課,自己留下來陪她。畢竟,對學生來說,學習最重要。

    一連三個晚上,我都在醫院度過,直至學生家長來照顧女兒。但奇怪的是,儘管睡眠嚴重不足,我並不覺得累。而且從醫院回到學校後,我依然忙忙碌碌地,把所有的時間都填得滿滿的。

    我不讓自己有空閒時間去想,哪怕片刻、哪怕一分、哪怕一秒。但是,我認輸了,我沒有辦法,不去想。晚上躺在床上,我無法入睡。

    又是一個秋天的深夜。

    我站在宿舍的窗台旁,看著那個佇立在小樹林旁的身影。

    將近一個月,或是更長的一段時間以來,他經常在我們樓下的樹林裡深夜徘徊。但是我艱難地選擇視而不見,我同樣艱難地選擇不去思考,否則我沒有辦法面對妙因,更沒有辦法面對少麟。

    有關那一夜,所有的記憶,如同我決堤的淚水,一片模糊。

    但是我仍然清晰地記得,那晚回到宿舍後,午夜十二點,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睡意朦朧的聲音:“餵?”

    一陣寂靜。

    片刻之後,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的穿衣聲,然後一個聲音試探地問:“是汐汐嗎?”

    我的淚悄然滑落,我低低地說:“是我。”

    那邊略帶詫異和擔憂地說:“汐汐,怎麼這麼晚打電話過來?”那個聲音屏息片刻,“出了什麼事嗎?”我控住眼淚,又過了半天,才啞啞地問:“爸,為什麼?”

    突然間,一陣沉默。

    沒有人說話,就連呼吸聲也幾不可聞。

    又過了很長時間,那邊同樣低啞地說:“汐汐……”

    他的聲音,在深夜的寂靜中莫名地蒼老。

    我拼命壓抑自己,但我的聲音仍然顫抖而支離破碎:“爸,你知道嗎?就算……發生了當年那件事,就算……我也從來沒有真正記恨過你,”我忍著淚一字一句地說,“我是你的女兒,我知道你把工作看得有多重要,我還知道就算是我跟哥哥觸犯法律,你也一樣會……因為,你是一個警察。

    “小時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夏天看到你胳臂、背上,還有腿上,一道一道的傷疤,一到下雨天,媽就特別擔心。後來你工作越來越忙,找你求情和幫忙的人越來越多,可是不管誰來,你從不肯徇私,更不許家裡人收任何禮。

    “而且你雖然忙,但我跟哥哥知道,其實你很疼我們,不管再忙,每年都要帶我們全家出去玩一趟。從小到大,你總是對我管頭管腳,但我知道那是你表示關心的一種方式。我想要什麼東西,你嘴上不搭理我,有時候還要訓我幾句,但只要我有不開心,你都會悄悄地買來放在我房間,等我自己去發現。”

    電話那頭依然是一片沉默。

    我下意識地握緊了話筒,深吸了一口氣,“爸爸,你知道嗎,我永遠記得上初二那年,我半夜起來喝水,走到客廳門口,聽到你跟媽大聲說,‘大不了不幹這行!要我昧著良心,幫著說假話來換取一己私利,我辦不到!’”我抬起頭,讓淚水流回到眼眶中,“所以,我一直都很自豪,因為我是林遠東的女兒。”

    我的聲音越來越顫抖:“可是,爸爸……”

    我低低地無限蕭索地說:“現在,我後悔了。”

    電話那端,傳來略帶焦急和無奈的聲音:“汐汐……汐汐……汐汐……”

    我沒有去聽。我慢慢地放下話筒。

    我同樣清晰地記得,那一夜,我的震驚和傷悲,超過二十六年來所有的總和。

    那夜的我們,在夜風中面對面站著。我看著他,他看著我。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那夜的他,就像我做過千萬次的夢一樣,站在我的面前。那夜的他,就像我做過千萬次的夢一樣,靜靜地看著我。

    但是早在我們擦肩而過之際,傷痛已經滿積,壘成一道深深的歲月鴻溝。

    曾經的我們,站在兩端,遙遙相對。曾經的我,徒勞無功地想要伸出手去觸摸、去消彌。

    而現在的我,在如此錯綜複雜的情境下,卻無法想得清楚——到底,我應該怎樣去面對,面對一切。

    就這樣,好些天過去了。

    一貫心細如塵的大姐,似乎看出了什麼端倪。但是,她很聰明地什麼都沒問。

    少麟最近也一直很忙。忙著出差,忙著進實驗室,忙著做研究。但是只要有時間,我們還是會聚在一起,我也會偶爾到他那三室一廳的公寓裡幫他打掃一下。實際上,是在幫他糟蹋。

    對於唐少麟同學,我永遠是因為強烈的嫉妒心理而導致,一遇到他思維和行為就不正常,大大地不正常。

    因為那麼多年的異國他鄉的生活,他的自理能力實在太強了,至少比我,強太多了。

    他所有的東西都放得有條有理,整整齊齊。他的房間,永遠打掃得一塵不染。他的書桌上,除了一堆書之外,就擺了我和子默當年送他的那對麒麟鎮紙。

    他清楚地知道,那是當年的子默陪我一起去買的,但是,他什麼都不說。

    他客廳的茶几上,永遠放著我愛吃的零食和各種我愛喝的飲料。他也給我買KISSES,儘管我很少去吃,幾乎不吃。他同樣,什麼都不說。

    更多的時候,他和我各據書房的大書桌的一端,各看各的書。

    而到周末時,有時候他在書房裡工作,我就窩在外面沙發上邊吃零食邊看電視;他休息時出來,看看電視,或者不忙的時候,就乾脆陪著我看電視。儘管那些肥皂劇用腳指頭想他這個天才腦袋一點興趣都沒有,又或者似笑非笑地數落數落我最近又做了多少樁蠢事。

    譬如拖地擦地能省則省,永遠不會費力去把椅子、桌子搬開,下雨天總是不記得帶傘,前兩天又丟了一個錢包,給學生上課居然跑錯教室,因近視而在路上看錯的人已經上了十位數,還有多久就可以到達百位數等等。

    他的嘴巴依然還是很毒,經常“滅絕、滅絕”地亂叫我,一點面子都不給。

    不過,跟他呆在一起時間長了,我發現天才腦袋果然和別人不一樣,他自制力非常強,不管什麼事都規劃得好好的,幾乎從來都不出錯。

    或許我就是他的人生中,唯一的沒有規劃到的那個意外。因為,他在我的面前,有過一次小小的失控。

    我跟秦子默一起吃飯晚歸的那天,回到學校後,撥他公寓的電話,無人接聽;撥他實驗室的電話,雷尼爾說他早已離開;打他手機,已經關機。他從來沒有這麼反常過。

    我忐忑不安地拿著他給我的鑰匙開了門,在他公寓裡等了很長時間,他始終沒有回來。那一夜,我睡得不太安穩。

    第二天,上完課後,我直接去了他的公寓。

    一進門,我就愣住了。我給他買的衣服,仍然放在進門處的鞋櫃旁,動都沒動過。屋裡繚繞著一股淡淡的煙味,而他面向著門,坐在沙發上。

    茶几上從來都只是擺設的天鵝型水晶菸灰缸里,塞了一小堆菸蒂,茶几上還放了一隻酒杯。他的手上,正燃著一支煙。

    我走過去,略帶擔憂地說:“少麟,你昨晚……”

    他凝視著我,對我微微一笑。然後伸出手來,攬住我,“汐汐……”

    漸漸地他摟得越來越緊,我終於無法透氣了,瞅個空隙大力跳開,然後一秒鐘之後,我又被更大力拉回去,再然後我的唇突然就被覆住了。

    他緊緊地吻住我。他用一隻手定住我的頭,我完全無法動彈,他溫熱的唇帶著灼熱的氣息,深深地在我唇上反反覆覆地輾轉流連。

    最後一瞬間,他幾乎是有些粗暴地不顧我的用力掙扎,一下子將我推倒在沙發上。

    緊接著他的身體重重地向我壓了過來,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我伸手去阻擋,但是他的吻,依然狂風驟雨般向我侵襲。

    他的唇,從我的額頭到眼角、到耳邊、到我的唇,再到我的頸項,輾轉啃齧,久久不去。

    第一次,他的吻,帶著些許無奈,似乎還有一絲絲的痛苦,略帶焦灼的痛苦。唐少麟,他從來都沒有這麼失控過。他一向自制力非常強。

    我想他清楚地知道,昨天和我一起吃飯的是誰。我想他清楚地知道,昨晚我為什麼那麼晚才回來。但是他依然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問。

    片刻之後,我被鬆開了。他輕輕地將我扶了起來。他伸出手來,替我順了順頭髮和衣服。他的目光,一直看著我的胸前。

    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去——

    不知什麼時候,那根項鍊,連同那個戒指,已經滑出衣襟。

    他就那麼默默地看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靜靜地幫我把項鍊重新弄好,然後攬住我,在我耳邊輕聲地說:“對不起,汐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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