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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好慢慢吞吞把剩下的三明治吃完,一邊認真地豎著耳朵聆聽宋子琪的話。
等他說到盡情處,也小點下頭,表示贊同。
“說到底,也還是咱眼界不夠,當年上學時談理想,上班了老闆跟你談理想的時候,可咱們已經被現實逼的只想談錢,理想算個屁。”
於好覺得不是,陸懷征就是一個充滿理想的人,他的股氣跟熱血是其他人所沒有人。
她把奶喝完,看了眼陸懷征,然後就靠在椅子上,視線落在窗外,家冕正帶著幾個人在場外測試風向。
嘴角有些黏,她伸出舌頭舔了舔,舔了兩遍都沒舔乾淨,有些惱,旁邊忽地伸出一隻手,溫熱的拇指不輕不重地壓在她的唇上。
於好茫茫然回過頭,陸懷徵用手指將她唇上的奶漬漫不經心拂去,嘴裡還跟宋子琪說著:“人各有志,咱們俗,別人不定俗,還是有人願意堅守初心,以夢為馬的。”
後來,於好回想這句話,總忍不住熱淚盈眶。
孔莎迪換好衣服下來,直升機跟跳傘的教官都已經過來了,簽完所有協議,包括保險金的受益人。
於好在寫完父母名字之後,頓了頓,在最後悄悄加上了陸懷征的名字。
不知道為什麼,這神神秘秘的,感覺在簽結婚協議。
剛簽完,陸懷征插兜過來,於好趕忙將簽名那頁翻過來,人已經到跟前了,“寫完了?”
於好點頭。
陸懷征帶於好過去,場外風大,幾乎要把人吹變形。孔莎迪直接躲到了宋子琪懷裡,宋子琪低頭笑著去捏她的臉,在她耳邊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孔莎迪臉紅了笑著去拍他,膩歪得很。
於好轉頭看看自己身旁這個男人。
他似乎換了件外套,黑色的飛行服,風吹著他的頭髮,露出他飽滿的額頭及英挺的眉峰,雙眼微微眯著,正仰頭盯著頭上的直升機,那雙清秀修長的手,正一絲不苟地抄在褲兜里。
頭頂直升機落地,狂風大作,場邊的小草全被吹歪,往一邊斜去。
於好伸出手,輕輕捏住陸懷征的手腕,男人清白的手腕,線條輪廓分明,青筋賁張,溫熱有力。
陸懷征下意識把手抽出來反手握住她,於好抬頭,發現他沒看自己,目光還在直升機那邊,跟家冕打了個手勢,然後牽著她的手過去。
直升機停在原地。
林一輝跟家冕幾人在場地指揮,陸懷征過去先把於好扶上去,林一輝還有些不放心,“真跳啊?”
陸懷征看了眼機艙里的於好,笑說:“隨她吧,我估摸一會兒哭著要下來了。”
林一輝笑著看了眼於好,然後把身後的孔莎迪和宋子琪扶上去。
機艙里六人,除開他們四個還有兩個教練,孔莎迪想嘗試單獨跳,宋子琪不同意,兩人以前在一個基地培訓過,拿過證,但這玩意兒風險大,真出了什麼意外,得不償失。
結果兩人就在機艙里你一言我一語針尖對麥芒地吵起來了,孔莎迪性子烈,油鹽不進,宋子琪氣不過拿分手威脅她,孔莎迪哪經得住這麼激,氣得嗚嗚直哭。
把旁邊四人看得目瞪口呆。
上飛機的時候,每個人發了個耳機,對話都是通過耳機線,孔莎迪跟宋子琪就在他們的無線頻道里吵了五分鐘,最後是地上的林一輝無奈開口:“你倆別吵了,莎迪妹子,你合同都簽了,今天只能跟教練跳,要嘗試單獨的,你早點說,下回我給你單獨體會一次。”
總算靜下來。
機艙里蔓延著一股煤油味,前方的機械錶盤裡顯示飛機已經上升到了兩千五百米高空,機艙外白茫茫一片,望不到邊。
於好感覺有些不適,這種不適跟她平時坐飛機的不適感不同,雖是戴著耳塞還能聽見直升機外頭嘈雜劇烈的轟鳴聲。
耳機里傳來。
“不舒服?”
是陸懷征的聲音,被電流聲滋滋啦啦地襯得磁性。於好轉過頭,陸懷征正盯著她,耳機里又傳來:“耳朵不舒服?”
一般人在直升機上升到一定高度時,承受不了氣流的壓力,耳膜像是被一層薄紙塞住了,嗡嗡作響。
於好點點頭。
陸懷征幫她推了推耳機線,對準她的嘴唇,“吞口水會麼?不用真吞下去。”他一邊說,一邊給她示範,“這樣,假吞咽幾次。”
於好看著他,照做,真好了。
“好了。”
陸懷征揉揉她的頭。
飛機此時已經升到三千米了,陸懷征為了緩解於好的壓力,讓她抬頭看窗外。
於好看著一望無垠的雲層,層層茫茫,天際的盡頭竟似放著綺麗的光芒。
“如果怕的話,咱就不跳。”
陸懷征說。
“來都來了。跳吧。”
於好說。
飛機越入雲層,爬升到四千米高空。
其餘兩人已經跟教練綁好。
陸懷征跟於好扣好降落傘,艙門就打開了,風在一瞬間湧進來,於好頭髮發緊,這會兒開始害怕了,回頭看了眼陸懷征。
陸懷征笑了:“怕了?”
坐在艙里不覺得,感覺跟平時坐飛機差不多,但當艙門打開的那瞬間,感覺像是暴露在氣層中,那氣壓灌進來,徹底把她灌蒙了。
“有點。”於好吸了口氣,緊張地往下看了眼。
陸懷征雙手抓著機艙門旁的橫杆,低頭對於好說了句,“親我一下。”
都什麼時候了。
於好不情不願地在他臉頰邊親了下。
結果,下一秒,人出去了。
於好完全沒反應過來,已經跟著他落入了氣流中,風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她大驚,肝顫兒地緊緊閉上眼,嘴唇嚇得刷白。
陸懷征在她耳邊吻了吻,“開了艙門就必須跳了,乖,往四周看看。”
於好小心翼翼地睜眼看,風颳蹭著。
“有沒有覺得世界很大?”
男人在她耳邊說。
身體卻還順著重力加速度往下落,像是落入了時空隧道,他們像是渺小宇宙里誤入的兩粒沙子,四周空蕩蕩,望不到邊際。
陸懷征說:“兩年前,我在執行一個任務時,因為當時的衝動和對自己的盲目自信,下錯了指令,導致隨子的哥哥在營救人質時犧牲了,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陷入自我懷疑及自我否定中,只有跳傘的時候,我才覺得這個世界是接納我的。”
“因為你感覺不到它們的排斥。”
於好忽然想起那張心裡報告,心下一酸。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是我自己也不願意是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這是我的責任,你明白嗎?”
她淚湧出,瞬間被風涌沒。
“我明白,我不怕的。”
於好低頭看,薄紗般的雲霧中,虛虛朧朧幾筆淡漠勾勒著線條,渾厚坦蕩的山川,蜿蜒逶迤的河流,波瀾壯闊的躺在腳下,是他平日裡守護的河山。
頓覺胸中迴腸盪氣,心馳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