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她一直知道外婆想跟她說什麼。
很小的時候,外婆帶著她走遍了紐約的每一個大大小小的書店,終於在一家不起眼的小書店找到了那本漢語詞典,當外婆把那本詞典交到她手上的時候,她聽到外婆微微的嘆息,跟她說,“長大了當個才女好不好?”
當時的她還小,根本無法理解外婆話里的深意,她只知道,只要說好,外婆就一定會很高興。她只知道,外婆高興就會笑,外婆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會有一個小小的酒窩。她很喜歡看外婆笑。
就是這樣許下的承諾。當時不知道,年少的諾言,需要傾盡一生去兌現。
沐紫末一直都知道,外婆雖然只有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外表看起來也是個外國人模樣,但是她卻對中文有著某種程度的摯愛。
當那雙無數次愛憐地撫摸她頭髮的手無力垂下,徹底失去了溫度,當那雙湛藍得像深底的湖水般的眼睛閉上,沐紫末清楚地知道,她的外婆,再也不會回來。
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人去了。這個無力的認知讓沐紫末的眼中的淚潰然決堤,她多想拉著外公的手,問問他,外婆是不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可是,外公是那麼地傷心。這個世界上最愛外婆的人,是外公。
是不是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那麼一個人,在每個寒冷的冬天,她會把你冰冷的小手小腳愛憐地收緊在她溫暖的懷裡?
是不是再也不會有那麼一個人,在每天講完睡前故事後,在你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揉揉你的臉頰,說,“悄悄,我的寶貝,晚安”?
是不是再也不會有那麼一個人,毫無原則地,只想把你寵成她的公主?
那一天晚上,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生離死別,那一天晚上,幾乎流盡了她一生的淚。
☆、小番外
顧家的兩隻寶寶出生了,哥哥叫沐陽,妹妹叫顧木子。
龍鳳胎的名字是爸爸取的。
除了剛生下來的時候象徵性地哭了一下之外,寶寶們其餘的時間都很安靜,躺在粉藍色的搖籃里,瞪著黑黑的圓圓的漂亮眼睛,嘴角流著淡淡的口水,粗短的小腿你蹬我我蹬你。
有一天,沐紫末正給木子寶寶餵著奶,看了看不遠處不甚熟練地哄著沐陽寶寶睡覺覺的年輕爸爸,雲淡風輕地提了一句,“顧意,為什麼寶寶一生下來就一直那麼安靜呢?”
剛剛晉升爸爸的顧意聞言,嘴角微微上揚,映著窗外明亮的日光,益發顯得丰神俊朗,“悄悄,你忘了你當初為什麼叫悄悄嗎?”
沐紫末不說話了。
顧媽媽在外面吃完飯回來,從沐紫末手裡接過剛吃飽的木子寶寶,愛憐地放到搖籃里,打了熱水,用柔軟的小毛巾幫她擦了擦臉。
木子寶寶很乖,用柔軟的小手扣住了奶奶的食指,輕輕地搖晃,似是撒嬌。
顧媽媽欣喜地“吧嗒”一聲親了她一口,木子寶寶咧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顧媽媽自顧自地搖頭道,“唉,寶貝們,你們怎麼都跟你們爸爸一樣,一生下來就這麼安靜,難道這也是會遺傳的?”
沐紫末沉默了。
顧意也沉默了。
***
“不玩了,你們每次都欺負我!”沐紫末鼓著一口氣,悶悶地推倒了自己面前的“長城”。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打麻將輸給兩個三歲的小屁孩更讓人窘迫的事嗎?
龍鳳胎心有靈犀,麻將桌上一個眼神彼此便可心領神會,打起牌來更是無往不利,顧意本來智商就絕高,這種小牌還真是不放在眼裡,幾輪下來,攻守得當,倒也沒有多大傷亡。
反觀沐紫末,手中的籌碼零零落落,所剩無幾,實在是……顧意修長的手不經意撫上額頭,暗暗忖著,一家四口小賭怡情尚可,可要是怡出了家庭矛盾,這可得不償失啊。
於是微微沉下臉,電光火石間,對沾沾自喜的那兩隻無聲警告了幾遍,直到三人達成一致協議,這才嘴角噙笑,“悄悄,不如再來一遍?”
沐紫末悶悶地坐下,重新搭起了長城。哼,要不是為了贏回爺爺給她的利是錢,她才不會這麼沒骨氣呢!
又一圈下來,最後一個牌都摸完了,還沒有人自摸。
這種詭異的事情一直持續著……
“發財。”木子寶貝打出一個牌,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認真看牌的媽咪。
顧意已經拿到了牌,正準備打出去,卻見沐陽寶貝氣急敗壞地喊道,“媽咪,發財你不是要槓嗎?”
沐紫末看了一眼自己的牌,如夢初醒地說,“是哦,我要槓。”
顧意只得默默地把剛剛拿起的牌放回去,暗暗地對龍鳳胎比了個拇指。
牌局繼續。
“九條。”沐紫末忽然扔出一個牌,正喝著橙汁的沐陽寶貝突然哽了一下,額頭上扯下三條黑線。
對自己有著這樣一個數字白痴的老媽,他到現在還無法承認這個現實。
他認為接下來要做的事會嚴重侮辱自己的智商,只得在桌子上踢了顧木子一腳,成功把這個艱巨的任務移交給自己妹妹。
顧木子收到自家哥哥傳遞的信息,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顏,甜甜地開口,“媽咪,剛剛你摸到九條不就是自摸了嗎?
一言驚醒夢中人。沐紫末高興地把面前的牌攤開,完全無視自家兒子和老公臉上成分不明的笑容,又把剛剛打出去的九條撿了回來,攤開雙手,“我自摸了,給錢給錢……”
沐紫末怎麼會想到,除了她之外,牌桌上的另外三個,全然是以一種玩過家家的態度陪著她玩,每一次都在扔自己手上的自摸牌,而且扔得不亦樂乎。
這才是一直打下來都沒人自摸的真相。
龍鳳胎知道,如果他們不把太爺爺的壓歲錢都交出來充公,他們那愛妻如命的老爸是不可能放他們走的。
被洗劫一空的龍鳳胎在心裡腹誹,媽咪你的臉皮簡直比麻將還厚。唉,攤上這麼一個笨蛋老媽,又有什麼辦法呢?幸好他們繼承了老爸的高智商。
在這個家裡,第一條,媽咪永遠是對的。第二條,如果媽咪做錯了什麼,請參照第一條。這是他們的老爸帶著他們開了無數次家庭會議後,新立下來的顧家家訓。
作者有話要說:貌似楠竹好久都沒出現了,而且為了表明自己絕對不是後媽,心血來潮YY了這個番外,再次強調一下,結局真的HE呀!
☆、第十五章(修)
沐紫末默默擦乾眼淚,把弄濕的書一本本疊好,又把紙巾的水擰出來,把桌面殘留的水跡吸盡。
有人推開教室的門進來了,她也沒回頭,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下來,整個人安靜得可怕。
十二月二十二日,太陽直射南回歸線,晝短夜長。
外面的陽光暖暖的,卻無法驅散沐紫末心底的悲涼。十七歲的女孩子,心素如簡,人淡如jú,她的爸爸媽媽給了她簡單的生活,寵辱不驚,不慍不怒。
可是,不生氣,不代表,她不會生氣。每一個人,都有那麼一條底線,不容許任何人輕易侵犯。
午後的陽光似乎蒙上了某種不知名的情緒,竟然一路退到了走廊盡頭的拐角處。沐紫末在陽台上鋪了一張報紙,把懷裡的書一本本疏開。
做好一切後,沐紫末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偶爾有微風吹過,帶著十二月桂花熱情的清香,可是,卻推不開那個低著頭的女孩的悲傷。
是的,此刻她只感到悲傷。她的爸爸媽媽一直把她教得很好,生氣這種情緒對她而言終究太陌生,它畢竟只是一時的匆匆過客。更多的,是她想起她的外婆,那個疼她愛她、她一生中虧欠最多的人,悲從中來。
清風翻動書頁,卻無法承載記憶,無法承受離別。最大的悲哀,就是知道你明明無能無力,卻還要執拗地把自己的未來交給你。
悄悄,是不是真的好傻?
書幹了,沐紫末抬起頭時,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宛若,剛剛只是,清風開的一個小小的玩笑。
這個世界總是如此狹窄。
沐紫末抱著書往教室走的時候,卻遇上了那個她此刻最不想遇到的人,不過幸好,她背對著她。
“我喜歡你很久了,從高一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
沐紫末靠在柱子上,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靜靜地看著,何曾看過這樣的秦施月,在另一個人面前,卸下所有的驕傲,低到了塵埃里。
原來,在喜歡的人面前,所有的人都會變得卑微,那是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卑微。
沐紫末緊緊摟著懷裡的書,一步一步堅定地向前走著,面不改色地從他們中間穿了過去,留給他們一個從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