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黎明之前
一天的假期,夏末眼睛一閉一睜就結束了。
五月榴花妖艷烘,綠楊帶雨垂垂重。
夏末撐著雨傘走在去學校的路上,碰巧遇到了隆哥,兩人談起了最近這幾次聯考。
「我這幾次聯考,理綜都考得特別好,物理有三次是滿分,有一次總分考了280分!」
隆哥此話一出,夏末頓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她好羨慕隆哥,物理學得毫不費力。哪像她,花著人家十倍的精力,只能考人家分數的三分之二。雖然隆哥的總分排不進年級的前二十名,但他的數學和理綜絕對具有排在年級前列的實力。
一想到自己有一次理綜考了250分,就像個二百五一樣樂了好幾天,夏末就為自己感到臉紅。看看人家隆哥,理綜能考280!
人比人,果然氣死人!
夏末羨慕著隆哥,隆哥自然也有他羨慕的人。
「你知道嗎?歐陽辰和他身邊幾個玩得好的男生天天中午不是鬥地主就是玩升級,可沒有一個人出年級前三十名!最可氣的是歐陽辰,這傢伙發揮太穩定了,都沒出過年級前五名。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邊玩邊學,還能考的這麼好的?這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看著隆哥提到歐陽辰,臉上那一副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夏末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仿佛隆哥羨慕嫉妒的對象變成了她。
她心裡很是驕傲,她好想向全世界大聲宣布:「看吧,我喜歡的人多厲害!」
可不管她喜歡的人有多厲害,都不代表她自己厲害。
接下來的一次聯考,夏末的物理又考砸了。選擇題竟然錯了5個,物理老師在她的試卷上用紅筆打了三個大大的問號。
其實不怪物理老師不明白,夏末自己也是滿腦子問號。
這真的是我做的卷子嗎?這肯定不是我做的卷子吧!這完全就是一個沒學過物理的人做的卷子嘛!
夏末很難過,但她知道自己現在連難過的時間都沒有。還有不到三十天就高考了,她必須收起難過,打起精神,保持平常心,直到高考結束的那一刻。
如果前幾個星期的考試都只是開胃菜,那五月的第二次聯考對夏末來說就是一道大餐,一道她消化不了的大餐。
她在這次考試中全軍覆沒,單理綜一科就比三班第一老貓同學低了70分。
夏末不懂,為什麼我一次比一次考得差?為什麼我不斷地總結,不斷地反省,可問題卻越來越多?為什麼我每次考前的滿心期待,最後都化作了考後的傷心和無奈?
她本來不想給自己難過的時間,可她心裡太難受了,如果她不把心裡的難受發泄出來,她肯定會崩潰的。
然後,她在晚自習的時候趴在桌子上偷偷地哭了一場。
乾脆就這樣吧,放棄算了,反正不管再怎麼做題做卷子,我都只能考那麼一點點可憐的分數。剩下這二十天,就讓我先休息一下,養足精神吧,我太累啦!
我再也不想考試了,只想讓那些該死的考試通通滾蛋!
但她下一秒就否定了自己剛才的想法。
為了高考,我已經付出了那麼多,忍了那麼久,怎麼能在最後關頭輕言放棄呢!再說,如果我現在倒地不起,很可能意味著我這輩子都爬不起來了。
夏末,挺住,只要再堅持二十天,你就解脫了……
雖然她每天都在承受考試的巨大壓力和打擊,雖然她已經累得心力交瘁,但她必須咬緊牙關挺過去,否則,她對不起的就不僅僅是她自己。
第二天下午拍畢業照,夏末根本笑不出來。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她當時的心情,心灰意冷?萬念俱灰?這些心情,似乎她都已經經歷過了。
她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想法了,順其自然好了,考多少分就上多少分的學校。
復讀?對不起,我的字典里沒有這兩個字。
不是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嗎?那就讓我跟著天意走吧,走到哪兒算哪兒。
她每天都會告訴自己,現在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時刻,熬過了這段時間的寒冷和黑暗,就會迎來第一道溫暖的曙光。
日日煎熬日日熬,夏末終於熬到了5月29日。
那天上午,班主任發了高考的准考證。
大家都在尋找和自己同一考場的同學,夏末卻沒有這個興致。
「夏末,你在幾考場?」
夏末直接把准考證拿給伊雯看,完全不顧准考證上面自己的那張丑照。
伊雯看完夏末的准考證,大驚失色,「不會這麼巧吧!」說完,她就跑去嬌嬌那裡。
等她回來的時候,她同情地看著夏末,「我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夏末以為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聽伊雯說完,她緊繃的神經終於鬆了下來。
原來,她的座位號是35考場第14號,而韓月的座位號是35考場第15號。伊雯所謂的壞消息,不過就是高考的時候,韓月坐她後面而已。
雖然這對夏末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她還是再再再一次感概,自己和韓月之間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緣分,計算機的隨機排座位都能把她倆排成前后座,它咋不把歐陽辰排在我後面呢?這個傻計算機!
班上知道這件事的幾個同學甚至特意跑來叮囑夏末:小心點兒,注意保護好試卷。還有更加熱心的同學來為夏末支招,告訴夏末怎麼坐著能擋住後面韓月的視線,不讓她竊取夏末的革命果實。顧廷禹就是其中之一。
這真讓夏末哭笑不得。
雖然三班班主任被韓月的演技蒙蔽了雙眼,以為她是個聽話乖巧的好學生,但是三班的大部分同學都慧眼識人,知道韓月是個什麼鳥。
韓月只是看起來聽話乖巧,其實她做過很多並不乖巧的事,比如作弊。打小抄、傳紙條、偷看別人試卷,這些韓月都幹過,而且經驗豐富、熟練老道。
大家見識了韓月賊喊捉賊的高超演技之後,有點擔心她會在高考的時候故技重施,陷害她一直十分討厭的夏末,畢竟這可能是她這輩子最後的機會了。
但夏末卻沒有這種擔憂,以她對韓月的了解,韓月的膽子還沒那麼大。
因為高考有監控,監考老師又不是偏心於她的三班班主任,她為了陷害夏末而鋌而走險,很容易得不償失。這種風險係數極高,且損人不利己的事情,精明的韓月是肯定不會做的。
中午夏末和珠珠一起去食堂吃飯,好不容易排到夏末,結果工作人員刷錯了金額,明明是5塊2,卻刷了52。
珠珠端著餐盤去吃飯了,夏末還要站在一邊等工作人員忙完,一起去機房把多刷的錢補回來。
等她回來吃飯的時候,她和一個端著餐盤的高一或者高二的男生狹路相逢。這個男生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腳步,導致他餐盤裡的那碗湯潑出去半碗,然後一滴不少地灑在了夏末的上衣上。
更可氣的是,那個男生看了夏末一眼,敷衍地說了一句「對不起」就走啦!
這算哪門子道歉?明明是火上澆油嘛!
夏末心裡的那座小火山又在蠢蠢欲動,準備噴發了。她特別想衝到那個男生面前罵他一頓解解氣,可此時食堂里依然坐滿了人,她這麼做無疑是讓在座的同學們免費看一齣戲,為他們提供一個午間的談資罷了。
再說,罵完了又能怎樣呢?她的上衣依舊是髒的,一滴湯都沒有少。
夏末無奈地去找珠珠,珠珠已經吃完了,在幫夏末看著餐盤,防止食堂的工作人員把她的午飯倒進垃圾桶,避免發生在卓芷宇身上的悲劇在夏末身上重演。
夏末謝過珠珠,讓她先回教室,因為她想一個人靜一靜。
等珠珠轉身離開,夏末的情緒終於崩潰了。
她也不管桌子上干不乾淨,就趴在上面大哭。她的哭聲淹沒在食堂的嘈雜聲中,旁人根本聽不出來。沒人發現食堂的某一個角落裡有一個女生正在放聲大哭。
其實被人不小心潑一身湯不算什麼大事,可對夏末來說,這件事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的情緒在那一瞬間徹底崩潰了。那些累積在她心中許久的苦悶、壓抑、痛苦,在這一刻全部隨著眼淚宣洩了出來……
上次在安靜的教室里哭的時候,夏末刻意壓低了聲音,為了不讓周圍的人察覺,而且她只給自己三分鐘的時間來難過哭泣。
現在在嘈雜吵鬧的食堂里,周圍幾乎沒有認識她的人,她終於可以不必遮掩,沒有時間限制,盡情地放肆哭一場了。
現在的每一天,夏末都過得極其痛苦,可她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這麼繼續痛苦地過下去。
還有一個星期就是高考了,夏末對自己目前的成績並不滿意。她就像一個在迷霧森林裡迷路的小孩,眼前的路只有一條,她只能沿著這條路艱難前行,卻不知道前路通向何方。
她質疑過自己付出的努力到底有沒有用,但她除了努力,根本不知道還應該做些什麼。
她很清楚自己不像歐陽辰那樣有天份,所以她選擇勤奮,可事實證明,勤奮永遠追不上天份,甚至連天份的後腦勺都看不到。
夏末在努力和放棄之間糾結了很久,最後她給自己強行洗腦,讓自己相信,只要努力就一定會有收穫。
結果,她一無所獲。
後來,她就告訴自己,現在付出努力,至少以後不會後悔。
就是這個念頭一直支撐著她走到了現在。
可她心裡的傷心、難過、壓抑和痛苦卻並沒有因為這個念頭而減少一絲一毫。時間久了,心裡裝不下了,這些負面情緒就需要找一個途徑發泄出來。
顯然,今天是一個適合發泄的好日子。
夏末旁若無人地流著淚,沒有感覺到她旁邊的位子上已經坐了一個人。那個人靜靜地坐著,聽著她的哭聲,看著她因哭泣而抖動的肩膀,他的心也跟著疼了起來……
他突然很想給這個脆弱無助的女生一個溫暖的擁抱,然後在她耳邊輕聲說一句「沒有什麼大不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五分鐘後,夏末終於哭夠了,她的心情漸漸恢復平靜,她像個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地趴在桌子上。
這時,她突然聽到身旁的一個聲音說:「你的飯菜已經涼了,我去幫你再打一份吧。」
夏末沒有抬頭。
因為這個聲音,她太熟悉了。
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滿臉淚痕、一身湯汁的模樣,所以只好暫時裝死。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亂跳。
這個傢伙什麼時候來到我身邊的?他不會一直看著我哭吧!那真是……太丟人啦!
夏末微微抬頭,偷偷從一個小小的縫隙里看到歐陽辰真的去給她打飯了。趁著這個時間,她一邊盯著歐陽辰的一舉一動,一邊趕緊掏出紙巾快速地擦臉、擦鼻涕。
就在歐陽辰轉身的那一刻,她又立刻趴在桌子上裝死。
歐陽辰端著餐盤重新坐到夏末的身邊,見夏末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就對她說:「你再不起來吃飯,飯菜就又冷了。快起來吧!我數三聲,你再不起來,我就要給你講笑話啦!一,二,三。」
夏末還沒起來。
歐陽辰言而有信,開始講起了笑話。
孫悟空打妖怪時不小心把金箍棒弄丟了,於是他叫來了土地神,問道:「土地老兒,我問你,我的金箍棒在哪?」
土地膽戰心驚地回答:「大聖,你的金箍,棒就棒在配你的髮型。」
夏末忍不住「噗哧」笑出了聲。她終於抬起了頭,看著眼前歐陽辰幫她新打的飯菜,她突然又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但是這次她忍住了。
她拿起筷子開始吃飯,吃完第一口,她紅著臉說了聲「謝謝。」
她沒有看向歐陽辰。
她很感謝歐陽辰沒有坐在她對面,而是坐在她旁邊。否則,她那張哭過的大醜臉將會一覽無遺地落在歐陽辰的視線里,在他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現在,歐陽辰只能看到她的丑側臉而已。
「再難過也要吃飯,因為難過不會死人,不吃飯會死人。記住了嗎?」
夏末特別想糾正歐陽辰,難過也是會死人的,但她卻什麼都沒說,只是乖乖地點了一下頭。
她靜靜地吃完了午飯,歐陽辰靜靜地陪著她吃完了午飯。
兩人離開食堂的時候,食堂已經沒什麼人了。
回教室的路上路過小賣店,歐陽辰進去買了一塊德芙黑巧克力。他把巧克力遞給夏末,「吃點這個,你會開心一點兒。」
夏末接過巧克力,用力把巧克力掰成了兩半,然後撕開包裝,她自己從裡面拿出半塊,把剩下的半塊巧克力還給了歐陽辰。
歐陽辰笑著接過那半塊巧克力,沒有吃,直接放進了褲兜里。他看著夏末一點一點把巧克力吃進了肚子裡,然後他抽出一張紙巾給夏末擦手。
「現在心情有沒有好一點兒?」
夏末笑著點點頭。
「巧克力里的苯乙胺可以幫助調節人的情緒,裡面的鎂元素具有安神和抗憂鬱的作用,能夠讓人覺得開心。」歐陽辰開始給夏末科普巧克力為什麼能讓人心情好。
夏末笑了笑。
只有她自己知道,讓她心情變好的不是剛剛吃進肚子裡的巧克力,而是眼前的這個人。
歐陽辰接著說道:「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記住,就算高考沒考好,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夏末用力點點頭。
這一刻,她似乎又擁有了無窮的勇氣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