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有你的天堂
因為別的學校春遊出了些事故，學校決定取消今年的春遊。
滿心期待春遊的同學們只得義憤填膺，卻又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個無情的現實。
高一的春遊已成為永遠的空白，高二春遊的機會將更加渺茫，高三的春遊，還是不報任何希望為好。
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像現在一樣。
夏末昨晚寫作業寫到11點，早上在公交車上差點睡著。
語文早自習上，她更是困得不停地在釣魚。好不容易等到下課鈴響，她本想利用這短暫而寶貴的十分鐘，趴在桌上休息一下，卻被數學老師的提前到來而毀了。
因為他宣布：一會兒上課要聽寫公式。
夏末極不情願地拿起筆記本，開始複習這段時間學的公式。
上課鈴一響，小眼鏡就讓大家準備好紙筆，開始聽寫公式。
夏末的腦子不是很清醒，寫完三個二倍角公式（sin2α，cos2α，tan2α）以後，她遲遲沒有聽到小眼鏡報下一個公式。
她擔心自己聽漏了某個公式，抬頭看見小眼鏡正背過身在黑板上畫數軸，便趁機小聲詢問隔著一條走道的丁一：「剛才報的是什麼？」
丁一小聲回答：「三個二倍角……」
不等丁一將「公式」兩個字說完，夏末就聽到小眼鏡嚴厲的聲音：「丁一，拿上紙筆，站後面去！」
丁一聽到小眼鏡老師的指示，什麼都沒說，乖乖拿著紙筆，站到了教室的後面。
夏末沒想到自己會連累無辜的丁一被罰站，內心的愧疚感讓她立刻開口向小眼鏡解釋道：「報告老師，是我先問丁一的。」
小眼鏡看了一眼夏末，面無表情地說道：「你也拿著紙筆，站到後面去！」
啊？怎麼會這樣？
夏末的解釋非但沒有幫助丁一洗刷冤情回到座位上，反而把她也推進了坑裡。
雖然夏末很不服氣，但她沒有再做無謂的辯解，而是委屈地拿著紙筆，加入了被罰站的隊伍。
長這麼大，這是她第一次被老師罰站。
她走過丁一身邊的時候，非常小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丁一聽到之後，友善地笑了一下。看來他完全沒有責怪夏末的意思。
夏末站在教室後面，越想越覺得委屈，不覺鼻子一酸。
不到三秒，眼淚就無聲無息地從她的眼眶裡掉了下來。
因為沒有帶紙巾，她只得用手背拭去臉上的眼淚，邊哭邊繼續完成後面的聽寫。
聽寫結束，小眼鏡依然沒有讓夏末和丁一回座位。
蕭然走到後面，來收這兩人的聽寫紙。
他走到夏末跟前，接過聽寫紙，驚訝地看到夏末的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她的臉上還有幾行未乾的淚水。
他一貫以為這個有點清高的女生是個無比堅強的女強人，卻沒想到她竟然有如此脆弱的一面，這讓他很是詫異。
他從褲兜里掏出一包紙巾，遞給夏末，一個字都沒說，轉身回去交聽寫紙了。
夏末感激地接過蕭然遞過來的紙巾，心想：這就是傳說中的雪中送炭吧！
只是，為什麼每當夏末需要紙巾的時候，都是蕭然為她友情提供呢？看來，連接夏末和蕭然的紐帶就是紙巾啊！
她用紙巾把臉上的眼淚擦乾淨，把鼻子擦乾淨，把眼角的淚珠擦乾淨，然後深深呼出一口氣，平復心情，繼續站在教室後面上課。
沒過多久，代笑天嬉皮笑臉地拿著課本和筆站到了夏末旁邊。
因為他說小眼鏡在黑板上畫的那個圓不夠圓。
夏末又多了一個「站友」。她看到代笑天樂呵呵地來罰站，突然覺得心裡沒那麼難受了。
距離下課還有十分鐘左右，夏末他們的三人小隊又迎來了一位「站友」——大V同學。
今天的小眼鏡似乎心情不太好，像個一點就著的炮仗，下面的學生不能犯一點點錯誤，不管是有心的，還是無意的。
這不，坐在窗邊的大V同學關窗戶的時候，不小心碰倒了放在窗台上的半瓶統一綠茶，於是，他就被小眼鏡發配到教室後面罰站。
大V同學二話不說，拿著課本就到教室後面罰站，走的那叫一個灑脫，沒有一點兒委屈的意思。
看著身邊這三個人如此的從容和淡定，夏末覺得自己剛才真不應該哭鼻子。
不就是罰站嗎？有什麼大不了的，根本不值得她哭一場嘛！
這四個人就這樣，一直站到數學課結束。
下課了，但事情還沒有結束。
小眼鏡把這四個人叫到走廊上，依次批評教育了幾句。
夏末是最後一個，她把事情簡單陳述了一遍。
小眼鏡對她說：「有什麼聽不清，你就直接問我！」
夏末低頭小聲回答：「我如果直接問您，您肯定要說我上課沒有認真聽講。」說完這句話，一種莫名的委屈讓她的眼圈立馬又紅了。
小眼鏡沒有批評夏末，只是平和地告訴她：「我要求嚴，不能對任何人例外。你去把臉洗洗吧！」
夏末洗完臉，回到教室，謝過蕭然，然後趴在課桌上放空自己。
站了一節課，哭了十幾分鐘，她真的有點累了。第一次被罰站的滋味不好受，但誰對誰錯已經不重要了。
如果說夏末很冤枉，那丁一是不是更冤枉？不小心碰倒飲料瓶的大V就更更冤枉了！
可他們對此事都無所謂，站完了，這事就完了。他們不像夏末那樣臉皮薄，那樣在意這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男女有別，才會有這樣的差異。
幾年之後，夏末再回想起這件事的時候，覺得這根本就不是事兒。當時她的心裡之所以有如此大的波瀾，只是因為那個時候，她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上午的最後一節課上課前，體育委員翔哥通知，下午的政治課改為了體育課。
下午本來是一節政治和一節歷史，因為體育老師要出差，就把體育課和政治課調換了一下。
這本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因為今天天氣很好，在外面曬曬太陽，打打籃球，實在是一件很愜意的事。
對大多數同學來說，事實確實是這樣的。但對夏末來說，她寧可辜負這大好的春光，在教室里上政治課。
因為，這節體育課女生要考800米，男生要考1000米。
在所有的體育項目考試中，夏末最最最痛恨的就是800米。
平時訓練的時候她可以偷偷懶，不用全力以赴。可考試就不一樣了，一次考不過，她還要再跑一次，再遭一次罪。為了一次跑進及格線，夏末必須要咬牙堅持、拼盡百分之兩百的努力。
當然，付出的代價也是十分慘痛的，她至少要休息一節課，才能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夏末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推遲考試，等著補考。
思考片刻，她最後還是決定參加這次的測試。因為該來的還是會來，她躲得過初一，卻躲不過十五。
夏末中午回家換了一身運動服，休息了一刻鐘，然後坐車去學校。
上課鈴快響了，大家來到四百米大操場，站隊集合，接著慢跑兩圈熱身，然後活動筋骨。
夏末心不在焉地壓著腿，無意中看到遠處的另一個班還在慢跑。
跑在最前面的男生看起來有點眼熟，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夏末終於看清楚這個人正是歐陽辰的同班同學小五。
如果說小五在這裡上體育課，那歐陽辰肯定就在這後面的大部隊裡面。
果然，夏末在隊伍中看到了歐陽辰的矯健身影。他上面穿著一件黑色的阿迪長袖T恤，下面配一條黑色阿迪運動褲。他目不斜視地跑著步，從夏末的眼前經過。
顯然，他沒有發覺有一雙眼睛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雖然現在天氣轉暖了，可他穿這麼少，會不會感冒啊？
夏末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喜歡瞎操心。一看歐陽辰穿少了，她就擔心歐陽辰會不會感冒。
這不是歐陽辰他媽該操心的事情嗎？
歐陽辰很快就跑到了夏末看不到的地方。
夏末覺得自己在做夢，不對，她做夢都想不到，這次調課竟然調成十班和八班一起上體育課！她居然還有機會和歐陽辰一起上體育課！
她的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有點高興，又有點擔心。
熱身活動結束，開始進入正題——分組測試。
每五個人一組，每個人有兩次機會，如果對第一次的成績不滿意，可以跑第二次。
夏末自然不想跑第二次。跑一次半條小命就沒了，還要再來一次，那不就徹底沒命了。
她現在要養足精神，爭取一次跑進及格線，徹底結束本學期800米對她的折磨。
體育老師先測試女生。
按照隊列的排序，夏末排在第四組。
等待的時間裡，夏末遠遠看到八班的學生在練習踢足球。看來今天他們沒有長跑測試，真幸福啊！
第三組開始跑的時候，夏末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一種恐懼感讓她神經緊繃，根本無暇顧及周圍的一切，歐陽辰也被她暫時放到了一邊。
很快就輪到夏末這一組。
隨著體育老師的一聲「預備，開始」，夏末開始了痛苦的800米征程。
第一圈她跟著韓月跑在第二的位子，到第二圈的時候，她已經感到呼吸急促，體力不支，頭痛難忍，她的兩條腿就像灌了水泥，向前跑的每一步都變成一個巨大的挑戰，吸進去的每一口氣都像針一樣扎在她的氣管上。
她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被後面的同學超了過去，落在第三位。
怎麼辦？還有半圈呢，已經這麼難受了，是堅持跑到終點，還是選擇放棄再來一次呢？
跑得有些恍惚的夏末在心裡問著自己。
伴著風聲，她的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加油！」
她轉頭，看到了歐陽辰的一張笑臉。
她很想跟歐陽辰說一聲「謝謝」，可她的嗓子已經痛得說不出一個字。
她很想笑一下作為回應，可她的面部已經僵硬得做不出微笑的表情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加油」給了夏末堅持到底的勇氣，讓她找到了答案，做出了最後的選擇。
她忍著身體的各種不適，拼盡所有的力氣向終點衝去……
跑過終點的那一刻，她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已經測試完的徐青趕緊過來扶著她，慢慢挪到旁邊的草地上。
體力透支的夏末一下子跪倒在草地上，用雙手撐著地，開始慢慢調整自己的呼吸。她想知道自己的成績，但她依然發不出一個音。
徐青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夏末背上，然後到體育老師那裡，問了夏末的成績。
3分49秒，及格線是3分50秒，她及格了。
徐青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夏末，夏末露出疲憊的笑容，硬撐著站了起來，用手不停地摩挲著自己的氣管，然後像蝸牛一樣慢慢挪著腳步。
因為這才是正確的放鬆方式。
徐青沒有一直陪著夏末，因為她還要去照顧夏末這組的最後一名——身體素質比夏末更糟糕的卓芷宇。
這個時候的陽光沒有正午時分那般刺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耳畔的春風依然有些許涼意，夏末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外套，隔著大半個操場，她又開始搜索歐陽辰的身影。
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擁有了一種超能力。不管有多少人，不管隔著多遠，你都能準確搜索到他的方位。
如今，夏末就擁有這種超能力。
她看到歐陽辰正在和一群男生踢足球，歐陽辰熟練地帶球，過人，傳球，動作一氣呵成。
初中的時候，歐陽辰就很喜歡踢足球。他經常在體育課自由活動的時候，和班裡的男生一起踢足球。
那個時候，夏末也是遠遠地、小心翼翼地當著偶然路過的觀眾。她不敢離得太近，怕被別的同學發現，只能遠遠的看上幾眼。
如今，她依然做著同樣的事情。
夏末不知道，歐陽辰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跑道旁邊的草地上。但他的那一聲「加油」，卻讓夏末想起了似曾相識的一幕。
那是初三那年的秋天。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學校破天荒第一次組織3000米的長跑比賽。
見班裡沒有女生報名參加，身為班長的夏末帶頭報了名，茜茜也跟著報了名，然後有幾個擅長長跑的女生也報了名。
夏末最不擅長的就是長跑，跑個800米就要死要活，這下倒好，她要一口氣跑3.75個800米。
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嘛！而且還是個深不見底的大坑！
夏末報完名就後悔了，真不該一時衝動啊！可事已至此，她已沒有退路，臨陣脫逃這樣丟人的事，她可做不出來。
於是，夏末開始利用早上的時間練習長跑。
直到比賽的前一天，她的單次跑都沒有超過2500米，更不用提用時了。
夏末不求名次，只希望自己能跑完全程。她很清楚，自己只不過是拋磚引玉的那塊磚。
比賽開始後，夏末就一直處於隊伍的末尾集團。她按照自己的習慣慢慢地跑，不管第一名已經套了她幾圈。
當她跑到2400米的時候，有些同學已經完成了比賽，操場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麼熱火朝天，人聲鼎沸了。
夏末漸漸地到了她的極限。她放慢跑步的頻率，內心開始糾結要不要放棄，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歐陽辰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操場邊上，笑著跟她說了一句「加油」。
然後，夏末堅定了信心：哪怕是走，我也要走完這3000米！
後來，當她體力嚴重透支的時候，她也沒想過放棄，愣是走了一圈，走到了終點。
當她到達終點的時候，操場上已經沒什麼人了。
裁判一邊記錄成績，一邊說：「就等你們兩個呢！現在總算可以下班了！」
夏末比另一個女生早幾步到達終點，成為本場比賽的倒數第二名。
因為當天不上晚自習，五點就放學了。夏末跑得太慢，早過了平時下午放學的時間。所以，不僅是操場，整個學校都已經沒什麼人了。
她已經累得說不出話，媽媽卻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給她披上外套，遞上擦汗的毛巾，還有溫熱的水。
原來，媽媽這一天下班比平時早了一點，她知道夏末參加了長跑比賽，有點不放心，就來學校看看夏末（夏末的家和學校離得很近）。
夏末小口地喝著溫水，然後裝作不經意地四處搜索歐陽辰的身影。
可她找了幾圈，都沒有看到歐陽辰，她甚至有點懷疑剛才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歐陽辰是不是壓根就沒來過……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夏末的眼前，她看著遠處在球場上奔跑的歐陽辰，那個身影和回憶交織在一起，讓她覺得身上沒那麼難受了。
感謝今天的800米考試，讓她收穫了記憶中的溫暖。
和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歐陽辰沒有離開，他就在不遠處，讓她可以遠遠地看到他，讓她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幻覺。
剛才，夏末還覺得自己深陷黑暗的地獄，飽受烈火焚燒之苦。
此刻，她卻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光亮的天堂里，聽著天使吟唱著悅耳的頌歌。
原來，有他的地方就是天堂。
春陽微亮，春風微涼。
夏末心裡的那棵樹長得越發蔥翠繁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