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滄海一粟(二更)
他如此提議,白牡嶸和大楊等人都不由的一詫,他這是不想跟著去夷南了?
天下之大,卻並非處處都能藏人。尤其是他,即便是藏得再深,有心之人也不會輕易的放過他的。
所以說,他跟著她去夷南是最安全的了,大梁人都說那個地方是荒蠻夷人所居之地,對野蠻的夷人,他們是忌憚的。
再來便是夷南山中的地形地勢了,藏個把人,那絕對是輕而易舉之事。
她能找到把楚郁藏起來又這輩子都不會被找到的地方,也能找到好的大夫給他治療身體,跟著她走就行了。
宇文玠是會生氣,但也只是暫時生氣而已,不會把她如何的。當然了,他必然會不斷的找楚郁,可找不著也只能幹瞪眼了。
「你放心吧,我夷南那地兒藏個人是多輕鬆的事兒。不然你去鷺闕塢,我把鷺闕塢給你,那是三不管的地界兒,大梁軍隊想抓人,也得過我夷南這關啊。」反正,去處多得是。
「不,我不能跟你去夷南,你若把我帶去,豈不是擺明了要和皇上作對麼?我有去處,並且,皇上是找不到我的。」楚郁看著她,一邊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隨後就轉身自己要走。
「好吧,既然你有去處,那麼我送你去。大楊,你和他們幾個繼續故作迷陣往夷南走,我也很快就會回去的。」既然楚郁自己有去處,那就讓他去,不過她也要跟著看看,卻是又不能有那麼多人知道。
知道的人越多,也就越危險。
「小姐,你注意身體。」大楊幾分擔憂,但是,只要跟楚郁扯上關係,就代表很麻煩。他和這幾個兄弟都是外人,不知道楚郁的去處是好事,也免得惹麻煩上身。
「放心吧,各自行動。」白牡嶸揚了揚下頜,便與楚郁離開了。大楊則與那幾個親兵繼續順著山路南下,他們要一直繞回夷南去。
離開了山路,就進了樹木雜草叢生的山林,楚郁走的很順,看他的樣子也沒有走走停停或是不確定躊躇的樣子,那麼他所說的有藏身之地就不是隨便說說,而是真的。
「這是去哪兒?」走著,白牡嶸問道。畢竟最初以為是假的,但現在看他的表現,應當是真的。
「到了你就知道了。不過,你近來可是又生病了?」臨走時大楊叫她注意身體,表情眼神可做不得假。
「沒有,我健壯如牛,怎麼會生病。倒是你,把藥都帶著了?雖說不能提力不能動武就不會犯病加速毒性蔓延,但該吃藥還是得吃藥,用藥壓制才更好。」就怕他想不開,索性藥也不吃,直接等死了。
「都帶著了,你放心吧。皇城這個地方,本以為再也不會來了。待了這許多天,卻是讓我記起了不少的事情和不少的人來。」楚郁輕嘆,他幽深的眼眸中藏著滄海桑田,不過二十幾年,他卻好像度過了千萬年之久。
「所以,你現在是打算找自己的熟人麼?最好靠得住,若是靠不住,你就慘了。」也不知他去找誰,但凡和他們家沾上點親戚的,在宇文騰在位的時候都給抓起來了。宇文玠登基後倒是把那些人都放了,但必然派人監視著他們。
「靠得住,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之更靠得住的了。」楚郁顯然深信不疑。
聞言,白牡嶸也不再言語了,他說靠得住,那她也一定要去瞧瞧,到底能不能行。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必然得看著他安頓下來才行,否者不放心。
皇城外的山雖算不上崇山峻岭,但也分外茂密,在山中行走,聞著這春日裡枝葉草木的氣息,真是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如果能待在這山中一輩子,無人打擾,自由自在,也是美事一樁。
再加上楚郁眼下身體這樣,必然得找一個這樣的所在休養身體,不止養身體,還要養精神。
就是不知他是否喜歡這樣的地方,而且他要去的那個地方,有沒有這幽靜的環境。
順著山間的山坳前行,白牡嶸拿出水壺來喝一口,之後遞給了楚郁。看他的臉,色彩尚可,走了這麼久,他看起來還撐得住。
「你這般把我弄出來,就沒想過皇上會生氣麼?這麼多年來,我似乎被你救了多次,卻始終沒有還給你什麼。」這份人情,他怕是今生無法還了。
「要說生氣,那必然生氣。但現在已經生氣了,就不如讓他氣到底好了。這謝謝什麼的,你還是可以放在心裡頭的。到時你也積攢些錢財,然後給我做謝禮吧。」嘴上胡謅這些,心裡頭還是幾分惦記著宇文玠,這小子現在必然派人開始追蹤,會一直往南追蹤。
倒是楚郁這法子也不錯,都以為他可能遠走高飛,但實則他就在皇城附近。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又開始往山上走,這片山頭可很高,樹木蔥鬱,長得特別高。
眼下枝葉都在生長的姿態,讓人看著都無比開心。萬物生長的季節,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
他們倆也走的累了,儘管太陽開始偏西,但倆人仍舊是停下來席地而坐休息一下。
「不知還得走多遠?和大楊他們分開的時候,他們把吃的都帶走了,都忘記留下來一些了。你餓不餓?」依靠著樹幹,白牡嶸盯著草地下面爬行而過的小螞蟻,一邊說道。
「不餓。倒是你,覺得如何?看你也不運力,好像在避諱著什麼似得。」看著她,楚郁的眼眸雖是幽深,但又清楚的倒映出她的臉來。
「我不是避諱著什麼,而是覺得用不著提氣運力。我現在呢,也在享受生活,雖說不覺得這種小心翼翼的生活有意思,可也得負責任啊。楚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有身孕了。」她也沒隱瞞,實話實說,並且滿載喜悅。
楚郁有那麼片刻的愣怔,之後便笑了,「恭喜你,也恭喜皇上了。」
「多謝你的恭喜,我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眼下也頗為提心弔膽。咱們就這麼走吧,正好你不能提氣,我也一樣。」真是順路。
「沒多遠了,翻過這座山,便到了。但看這天色,待咱們到了,也得半夜了。」楚郁嘆口氣,看著她眉目間皆是喜悅之意,可見她是真的高興。
宇文玠是幸運的,不止得到了他心愛的女人,這個女人還能為他生兒育女。
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會這麼幸運的,大部分人,都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在逆境中掙扎一生,心中的遺憾也一直到死都無法達成。
如他一樣,走到這一步,即便回頭也沒用了。因為,沒有人會在原地等他。
看他不說話,白牡嶸心底里幾分莫名的歉意,抓住他的手,她用力握緊,「楚郁,一切都過去了,人得向前看。」
也握緊了她的手,楚郁垂眸看著她纖細卻有力量的手指,一邊輕輕頜首,「我知道。」
兩人都不再說話,他只是靜靜地握著她的手,他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出塵的憂傷。
白牡嶸不知該說些什麼,靜默了好半晌,她才忽然道:「你說,我殺了那麼多的人,會不會得到報應?」
「怎麼忽然這麼說?」這世上有多少人雙手沾滿了鮮血,若有報應,這世上得有多少人得報應而死。
「這報應若落在我身上,我不怕。但是,我現在怕會傷害我的孩子。人啊,若是有一個軟肋,真的太容易了。猛然之間,軟肋就來了。」說起這些來,白牡嶸是發自內心的。她做了殺人這種事情,本身就是觸犯法律有違天道。但是,她不止殺了一個,是殺了很多很多。
「有因有果,若說報應,也應該落在最初施惡的人身上,與你又有什麼關係?你想得太多了,思慮過多,對你肚子裡的孩子也不好。走吧,翻過這座山,便到了我的容身之地。」拉著她站起身,楚郁面帶笑意,他對自己的容身之地看起來很信任。
白牡嶸也不知翻過這座山到底是哪兒,但她必須得跟著過去看看。
往山上走,山勢過於陡峭了些,楚郁一直拉著她,為她分擔一些力量。
「你不用這么小心謹慎,我自己能走。現在和你比起來,我更健康。」鬆開手,白牡嶸自己走,並且走到了前頭,她是真的勁頭十足,楚郁還當真比不過。
上到陡峭之地,楚郁在後面不時的抬手虛空托她一下,她這樣子真是讓人不放心。儘管,這些擔心應該都是宇文玠的責任,可能夠有提心弔膽的機會,也是一種幸運。
順著這片石頭與亂樹叢生的石崖,距離山巔更近了。此時天色也暗了下來,山中那些在夜裡活動的鳥兒都醒了過來,不時的撲稜稜飛走,或是發出清亮的叫聲。
伸手扳住頭頂一塊懸出來的大石,白牡嶸身體一翻便躍了上去。同時向下伸出手,楚郁也抓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拽,他也上來了。
「終於到山頂了,而且,我聞到了一股很奇妙的氣味兒,好像、、、是什麼香。」站穩了腳跟,白牡嶸往上邊瞧,這石頭以上的山就平緩多了。
「是檀香,寺廟裡燃的那一種。」楚郁上下的看了看她,依然是精神奕奕,應當沒什麼事兒。
「寺廟?你所說的容身之地就是寺廟。」白牡嶸倒是頗為驚訝,轉身順著平緩的山巔往上走,走著走著,居然就看到了石階。
站在石階頂端,然後往下看,雖是光線不太明亮,但是能看得到這石階順著鬱鬱蔥蔥的樹木一直延伸向下。
「這寺廟也是真有意思,修了石階一直到這兒,為的是什麼呢?是供寺中的和尚爬山的麼。」白牡嶸不解。
「往那邊走,有供僧人閉關清修的暗室,尋常的和尚是不會過去的。走吧,順著這石階走下去,半山處便是方丈的禪院。」楚郁很熟悉這裡。
跟隨著他踩著石階往下走,越往下走,檀香的氣味兒就愈發的濃。蔥鬱的樹木被拋到了身後,燈火的光亮也進入了視線當中。
這片山都是大佛寺的,從半山開始就燈火明亮,山下更是禪院林立,好像還能聽得到木魚敲動的聲音。
「我記得你以前確實是很忠實的信徒,教訓那些紈絝子弟的時候,都會把這大佛寺掛在嘴邊,說是要把他們送到佛爺這裡來好好的懺悔懺悔。」他會來這裡,白牡嶸倒是不覺得意外了,他以前貌似就十分熟悉這裡。
「不過,我已經不信了。那時覺得人只要無愧於心,佛爺有眼,自然也看得到。但是,很明顯不是的,都是假的。」楚郁卻已經失去了對其的信仰,很早以前,在他的家人都被殺害時,那信仰就徹底消失不見了。
白牡嶸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的確,若是他的信仰是真的,那為何當時不救救他這個信徒呢?
下了半山,一尊大佛出現在眼前,足有六七米高,在這半山笑看天下眾生。
有燈火明亮,這個時辰卻沒多少僧人。楚郁的確是輕車熟路,帶著白牡嶸順著石磚路朝著左側走,禪房在樹木掩映間,極其清幽。
終於,在走到石磚路最深處的時候,一處禪院出現在眼前。禪房門窗皆緊閉,但是裡面有燈火,還有很輕卻極其有節奏的木魚聲。
「方丈就在這裡。當年,我每次來大佛寺敬香,都會來見方丈。慕容,你在這院子裡等一會兒吧,我單獨去見方丈。」抓著她的手臂走進禪院,院子裡有小桌小椅,檀香的氣味兒讓人的心不由寧靜下來。
「好,等你的好消息。」點點頭,白牡嶸徑直的走到小椅上坐下。這地方是不錯,不過楚郁若是想一直藏身於此的話,真打算做和尚麼?
但再看他此時身上那股出塵超脫的氣質,與出家人倒是真的很像。興許,他早就生出遁入空門的想法了。
遁入空門?心得空啊,心若不空,在這裡也是煎熬。這般一來,白牡嶸忽然也不明白讓他待在這兒,是好還是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