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真相(一更)
親眼目送著錦衣衛把杜程松帶走,杜曉瑜才回過身,見到四爺站在不遠處。
她走過去,低喚了一聲,「四叔。」
「小丫頭受驚了吧?」四爺沖她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來,乾淨而明媚,仿佛能讓人看到絕地重生的希望。
杜曉瑜抿唇不語。
「別怕,你爹不會有事的。」四爺聲音低柔地道。
「但我們沒有證據能證明他的清白。」杜曉瑜現在腦子裡一團亂,明明知道此事與趙家有關,可線索卻斷斷續續,壓根沒辦法全部串聯起來。
「四叔,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四爺顯然到了現在都還沒辦法相信二姐會在十多年前把自己的親侄女給賣了,嘆了口氣,「查吧,四叔陪著你查,一定不能讓你爹白白受了冤屈。」
杜曉瑜想到了什麼,又緊張起來,「四叔,被錦衣衛抓走,會不會用重刑?」
四爺頓了一下,篤定道:「對別人有可能,但對於你爹,他們不敢。」
「為何不敢?」杜曉瑜追問。
四爺沒敢提免死金牌,很快轉了話頭,「這件事先不要告訴你娘,就說三爺出去辦差了。」
杜曉瑜點點頭,「我知道了。」
「天色已晚,你先回去休息吧!」四爺道:「找證據的事,明日再說。」
雖然四叔沒長自己幾歲,但他始終是長輩,四叔的話,杜曉瑜自然不敢不聽,告辭之後回了自己的海棠居。
進去才發現杜曉駿已經等她多時了。
「四哥。」杜曉瑜一點都不意外他會出現在這裡,這種時候,想來他也睡不著。
「小妹,爹的事,你沒跟娘說吧?」杜曉駿急切地看著她。
「沒有。」杜曉瑜搖頭,「你呢,說了沒?」
「我哪敢啊?」杜曉駿苦著臉,「娘懷著身子,我要是說了,可就要出大事兒了,我已經叮囑過所有下人,誰要是敢把這事兒給泄露給娘,就拖出去杖斃。」
杜曉瑜滿意地「嗯」了一聲,「四哥做得很好。」
杜曉駿很煩躁,「可是我做這些,也不能把爹給救出來啊,小妹,你剛才當著爺爺奶奶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十多年前真的是二姑母把你給賣了,江南分號的事,也真的和二姑母有關嗎?」
杜曉瑜被他的連珠炮轟得頭疼,伸手揉著額角,冷靜地回答:「嗯,我不是走丟,是被二姑母給賣了,只不過因為二姑母不在,我一直都沒敢說罷了,如今出了那麼大的事,我覺得不能再隱瞞下去,所以才不得已說了出來。
至於江南分號,我只是猜測,並沒有證據。」
「二姑母為什麼要害咱們家呢,十多年前是小妹,如今是爹,她是不是對咱們三房不滿?」杜曉駿擰著眉頭,理不出任何頭緒。
杜曉瑜仔細回憶著杜芳靜說過的那些話,眯了眯眼,「我去找二姑母攤牌的時候,她說她本無心害我,是被脅迫的。」
「被誰脅迫?」杜曉駿愕然。
「我不知道。」杜曉瑜搖頭,又分析道:「但我覺得,十多年前脅迫她的那個人,和今日害了咱爹的那個人,應該是同一個。」
「何以見得?」
杜曉瑜道:「四哥你想啊,十多年前我還只是個小娃娃,當然不可能和誰有深仇大恨,二姑母又是蓄意害我,那肯定就是衝著咱們三房來的,而十多年後的今天,爹被害了,很明顯,背後的人當初就是衝著爹來的。
而這個背後之人,既能脅迫二姑母把我給賣了,又能讓趙興朝裝傻充愣假扮紈絝子弟潛入杜家盜走秘方,本事還真不小啊!」
「盜走秘方?」杜曉駿頓時炸了,「小妹是說,那個趙興朝來咱們家是有目的的?」
杜曉瑜鄭重地說道:「江南分號的牛黃丸里摻了毒藥,其實這個查起來不難,同一個藥廠出來的牛黃丸,為何京城回春堂里的牛黃丸無毒,而江南分號里的有毒?
很明顯,這個地方是有問題的,可是咱們明知道有問題,也沒辦法為自己洗白,因為牛黃丸的配方在杜家的外書房裡,而丸藥的最後一步是爹親自配的,外人怎麼可能配得出來,還在裡面添了毒藥?」
杜曉駿木訥著臉,雙眼無神地說道:「唯一的解釋,只能是有人盜走了秘方,配出了牛黃丸,又多加一味毒藥,中途把藥廠送去分號的牛黃丸給調包,入了鋪子,買到牛黃丸的病人才會遇害的。」
「所以說,牛黃丸的配方一定被盜了,而仔細一想,有機會這麼做的人,只能是趙興朝。」杜曉瑜道。
「可是不對啊!」杜曉駿不贊同,「如果背後的人是衝著咱爹來的,他為什麼會隔了十多年才動手?」
「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杜曉瑜找來紙筆,把線索一條一條地列在紙上。
寫著寫著,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四哥,你們都說,趙家早就棄醫從商了,是嗎?」
「對。」
「那也就是說,二姑父是懂醫的。」
杜曉駿驚得臉色大變,「小妹該不會是懷疑二姑父吧?」
「對,我就是懷疑他。」杜曉瑜道:「否則有誰有那麼長的耐心,把人家女兒賣了,隔十多年才來找正主,而且趙興朝偷了牛黃丸的配方,總不可能是給二姑母的吧,給二姑父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二姑父懂醫,配藥應該不成問題。」
杜曉駿唏噓,「如果咱們的假設都是真的,那麼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能串起來了。」
「對。」杜曉瑜也激動起來,「現如今咱們還不清楚的,是二姑父的動機,他與爹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
「可是爹已經被帶走了,咱們問誰去?」杜曉瑜轉瞬又愁眉苦臉,「娘那邊是一定要保密的,要不,去問問兩位伯父和爺爺吧,興許能從他們那兒找到些線索。」
「好。」
兩兄妹打定了主意,馬上站起身來要去外院找長輩們。
——
而此時的外院廳堂內,早就亂做了一團。
原因是四爺與杜曉瑜說了會話再回來,臉色就有些不大對勁了,他自己常年身體不好,想著應該是正常反應,便也沒說出來,只安靜地聽著老太爺他們商量救三爺的法子。
前後只坐了一盞茶的工夫,四爺就突然吐血了,人已經昏迷過去,老太爺讓人把四爺送到旁邊的次間小榻上,事態緊急,破了例親自給他診脈。
杜曉瑜和杜曉駿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四叔怎麼了?」杜曉駿嚇壞了。
老太爺收回手,痛心疾首地說道:「老四不常回家,我們也沒機會給他看脈相,今日才知,他體內早就被人下了慢性毒,只不過每日的藥量都十分的少,很難察覺,應該是最近一段時日加大了藥量,所以身子受不住,發作了。」
杜曉瑜捏緊拳頭,「是二姑母,一定是她!」
大爺看著杜曉瑜,「五丫頭,沒證據的事情,咱們不能亂說啊!」
「我是沒證據,但我能推斷出來,這件事和二姑父二姑母都脫不了干係。」
杜曉瑜接下來便把自己和杜曉駿的推理告訴了所有人。
老太爺聽罷以後陷入了沉思。
大爺二爺見老太爺都不說話,也沒敢吱聲。
杜曉駿兄妹則是眼巴巴地看著老太爺,希望老太爺能想起什麼過往來給他們一點提示。
只可惜老太爺壓根就不知道杜程松和他那位女婿之間有過什麼恩怨,反而問杜曉瑜,「你們也不知道嗎?」
杜曉瑜只好看向大爺和二爺,「兩位伯父知不知道?」
二爺搖頭,「我沒聽說老三和二姐夫鬧過不愉快啊!」
大爺也道:「老三的性子雖然容易得罪人,可他還是有分寸的,不至於與人結仇,更何況這是深仇大恨,應該不可能吧?」
杜曉瑜只好看向還在昏迷中的四叔。
如果四叔體內的毒真是二姑母下的,那麼四叔一定知道些什麼。
「爺爺,四叔什麼時候能醒來?」杜曉瑜問。
老太爺道:「他身體太虛弱,又中了毒,我也沒把握。」
「能不能讓我給四叔看看?」杜曉瑜請求道。
「你看吧!」老太爺沒話說,自己都破了例,沒道理再拿規矩束縛著孫女。
杜曉瑜走過去坐下,手指輕輕搭在四爺的脈搏上,唇瓣緊緊抿著,半晌不發一言。
杜曉駿急了,「小妹,四叔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杜曉瑜低垂著眸子,她沒想到,四叔這樣一個乾淨無塵與世無爭的人,竟然被人下了這麼多年的慢性毒,現如今,別說是她,就算大羅神仙來了也無力回天。
見杜曉瑜不說話,杜曉駿紅了眼眶,「小妹,四叔他是不是……」
「是。」杜曉瑜別過頭去,沒敢正視他,「四叔體內的毒已入五臟六腑,藥石無醫。」
老太爺雖然自己把了脈,心中早就有了數,可當下聽到杜曉瑜親口說出來,還是覺得心口一緊。
老四可是他最疼最寵的兒子,如果年紀輕輕就……他不知道自己這個白髮人要怎麼去送黑髮人。
「五丫頭,連你也沒辦法嗎?」大爺急得眉毛都快著火了。
杜曉瑜看向杜曉駿,吩咐道:「我那有些解毒丸,四哥去海棠居找靜娘,她會拿給你的。」
杜曉駿仿佛看到了希望,眼神一亮,「是不是能解了四叔體內的毒?」
「只能延緩毒性發作。」杜曉瑜一邊說一邊推搡他,「快去。」
杜曉駿出了廳堂,快步朝著海棠居跑,沒多久就把解毒丸給取回來,倒出兩粒給四爺服下。
接二連三地出事,所有人都沒了睡意,一個個眼巴巴地盯著四爺。
四爺前後昏睡了半個多時辰才慢慢醒了過來。
老太爺激動地望著他,「老四,你感覺怎麼樣了?」
四爺吐了血,臉色很是蒼白,虛弱地望向眾人,最後將目光定格在杜曉瑜身上。
「四叔,您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杜曉瑜將耳朵湊過去。
四爺閉了閉眼睛,又艱難地睜開,「扶……扶我起來。」
大爺道:「老四,你現如今太虛弱了,得躺著,不能隨便挪動。」
四爺只好自己用兩手撐著小榻,慢慢地坐起來。
大爺雖然不同意,可是又怕他有個好歹,趕緊伸手去攙扶著。
四爺坐正以後,累得長吁了一口氣,這才說:「我在江南養病的時候,最喜歡吃二姐做的菜,她也常常來我那兒給我做吃的,煲我喜歡的湯,我一直覺得,二姐和爹娘兄長們一樣,都是因為我最小,疼愛我。
所以我從來沒懷疑過她,甚至是三哥被抓走的時候,我都覺得她可能跟這些事情沒有關係。
直到剛才,昏迷的這段時間內,我才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二姐給我做的飯,每一頓都加了些料。
所以其實不是我身子骨不好,而是有人不想讓我活得痛快,故意讓我身子骨不好,才會導致我一直病懨懨的,不得不留在江南將養。」
大爺聽得膽戰心驚,「老四,二姐為什麼要那麼做?」
不等四爺發話,杜曉瑜就直接問:「四叔,您和我爹以及二姑父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恩怨?」
四爺沉默片刻,說道:「三哥曾經告訴我,他年輕時候做了一件事,害了人性命,成了他一輩子的遺憾。」
「什麼事?」杜曉瑜白著臉問。
「三哥說,當年娘懷著我的時候總是覺得冷,後來就按照爹的吩咐挪到了氣候溫暖適宜的江南去待產,三哥自己也跟著去了。
臨盆那天晚上,娘難產血崩,三哥不擅長這方面,只好把江南分號里所有的大夫全部調去給娘會診,打算商議出一套可行的法子來。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中一位大夫是已經被某戶人家請好了的,據說那戶人家也是有產婦,只不過是不小心摔了跤早產,跟娘一樣難產血崩。
因為事態緊急,那位老大夫就沒說,不敢忤逆東家,直接跟著三哥去給娘會診。
最後,我和娘母子平安。
而那戶人家的太太一屍兩命。」
說到這裡,四爺輕輕吸了口氣,「我去江南的時候,有人悄悄跟我說,二姐夫以前就在別的地方娶過親,二姐也不是他的正妻,是繼室,我只當那些人是造謠生事亂嚼舌根,所以從來不放在心上。
如今想想,那些話或許並非空穴來風,二姐夫的確是在二姐之前就娶過親,只不過因為我的出生,害死了他的妻兒,所以他精心籌劃,搬了家,又讓家裡人幫著隱瞞,然後以正妻之名娶了二姐過門,為的,就是把二姐當成他復仇的工具。」
「可你是無辜的啊!」老太爺心痛不已,這件事先且不論對錯,就當時的情況來說,老四隻是個剛出生的小嬰兒,他有什麼罪過要來承擔這一切?
四爺難受地咳了兩下,望向杜曉瑜,「五丫頭,你們要抓真兇,只能先找到你二姑父和二姑母。」
見他氣息那麼虛弱,杜曉瑜紅著眼道,「四叔,我知道了,您快躺下,別說話,好好休息保持體力,一定會沒事的。」
四爺扯了扯嘴角,笑容一如既往的陽光乾淨,一絲絲的痛苦和難受都看不到。
杜曉瑜胸口堵得慌,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淚,乾脆直接背過身去。
她今天早上才見到這個一直活在別人台詞裡的四叔。
這樣一個容貌和脾性都被上天優待的人,偏偏沒命活到最後,哪怕是剛認識,杜曉瑜也覺得萬分的痛心。
「我沒事,你們都回吧!」四爺道:「折騰了一宿,想來都累了,回去歇歇,接下來才有精神去抓真兇把三哥救出來。」
杜曉瑜始終沒敢再回頭,她害怕見到四叔溫柔舒心的笑,因為溫柔的背後,是老天對他極度的殘忍。
一鼓作氣地跑出前廳,直到回了海棠居,杜曉瑜都沒回看一眼。
杜曉駿怕她出事,追了上去。
杜曉瑜把自己關在房裡。
「小妹,你開開門。」杜曉駿在外頭叫嚷,「怎麼突然就跑了,小妹,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四哥,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杜曉瑜撂給他一句話就不再出聲了,一個人縮在小榻上。
好好的中秋過成這樣,她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
話回剛入夜的時候。
今夜中秋,皇宮裡張燈結彩,邀請了不少大臣親眷。
許如月被禁了足,丞相府來的是許如眉。
她一早就精心裝扮過了,本來許如眉的容貌及不上許如月的,不過因著這七分打扮,那三分姿色倒也把眾多千金給比了下去。
「如眉啊,待會兒見了你皇姑母,她少不得要因著同樂街那件事數落你幾句,你乖乖聽著就是了,不准回嘴,聽到沒?」
老夫人諄諄教導著。
許如眉在同樂街大鬧的事情雖然事後傳了開來,言官對許丞相也頗有微詞,但因為楚王這個正主兒沒發話,所以很多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許如眉的心思早就插翅膀飛遠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微微泛著紅。
老夫人見狀,瞪她一眼,「想什麼呢?」
許如眉馬上回過神來,「孫女只是一想到那天在同樂街的事就羞愧難當。」
老夫人道:「那你最好是真心悔過。」
「當然了。」許如眉諂媚地說道:「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就算皇后姑母有心包容我,只怕寧王表哥也會數落我的不是。」
說到這裡,她越發覺得臉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