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一更
杜江兩家的婚事於是就這麼傳開來了,江亦嘉被送回了江府,而送她回去的,正是她目前可以稱之為「未婚夫」的四爺杜程均。
馬車裡,氣氛凝滯。
江亦嘉始終偏著頭,假裝看外面的街景。
杜程均也沒說話,兩人就這麼坐著,那種尷尬,簡直無以言表。
江亦嘉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鼓起勇氣道:「四……」
「四爺。」他直直看過來,開口幫她糾正措辭,那雙眸子幽深湛黑,一眼望不到底。
「四爺……」江亦嘉的聲音底氣不足,手指微微握緊,說:「其實你不用為了救我做這麼大的犧牲。」
成婚是一輩子的事。
知道他人心性好,可他真的沒必要為了一個曾經幾度想算計他的丫頭片子而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
杜程均問她,「是不是像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都愛胡思亂想?」
江亦嘉被結結實實的噎了一下,這一下過後,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能繼續歪著腦袋看街景。
兩人依舊是沉默到下車。
到了江府,杜程均抬目看了一眼大門上的匾額,偏頭對旁邊的江亦嘉道:「走吧!」
江亦嘉卻站著不肯動,低聲道:「你送我到這裡就可以了。」
她很清楚她爹的性子,知道她躲在杜家肯定早就雷霆震怒了,若是自己再把四爺帶進去,一會兒她爹說些難聽的話只會弄得大家都下不來台。
她不想讓他陷入那樣的境地。
杜程均很有耐性,「怎麼說你我也算是未婚夫妻了,不打算讓我見見你爹娘?」
江亦嘉抿緊了唇,感覺自己每說一句話都會被他逼入死胡同里。
其實憑她素日裡的伶牙俐齒,要反駁也不是不可以,可是那些言辭在他面前,顯得過分幼稚,況且名義上,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反駁他似乎也不太合適。
「不是就快過禮了嗎?到時候再見唄!」她努力扯著嘴角,想讓自己笑得好看一點。
只要他不進去,自己就能先一步想法子說服爹,至少等杜家來過禮的時候不至於大庭廣眾地鬧開來。
杜程均沒有要走的意思,「你是跟著我去的杜家,我不該給你爹娘一個交代?」
江亦嘉手指握了握,還沒想出要怎麼回,又聽他催促道:「走吧!」
江亦嘉沒法,只好帶著他走了進去。
早有小廝把杜家四爺親自送小姐回來的消息通報了江其佑。
江其佑一想到這是只金大腿,自然喜得無可不可,忙讓人烹煮上最好的茶,要親自招待。
杜程均被請去了前廳,江亦嘉只能去後院。
剛進到徐氏的屋裡,就聞到一陣刺鼻的苦藥湯子味。
江亦嘉當即皺眉,加快腳步進內室,見徐氏有氣無力地趴在床榻上,她立即瞪圓了眼,「娘!」
人飛奔過去,撲在床沿邊。
徐氏聽到女兒的聲音,轉過頭來,笑得虛弱,卻很欣慰,「亦嘉,你回來了?」
「娘,您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爹打的?」
她沒想到自己才離開了幾日而已,爹竟然能對娘下如此毒手。
掀開被子,看著徐氏脊背上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江亦嘉直接恨紅了眼,「果然是他!」
見江亦嘉怒得要起身去找她爹理論,徐氏忙一把拉住她的手,「亦嘉,你別衝動,先坐下來,娘有話要跟你說。」
江亦嘉不得不咬著牙,暫且忍耐下來。
「娘,你要跟我說什麼?」江亦嘉看向徐氏,目光再一次瞟到她背上的傷痕,忍不住落下淚來。
徐氏抬手替她擦去,安慰道:「別哭,娘沒事,左不過是頓打,以前又不是沒挨過,休息一段日子就好了,娘要說說你的婚事。」
提起這茬,江亦嘉一下子怔愣住。
這一路上,她心裡很忐忑。
因為一直以來,她都是跟杜曉瑜兄妹平輩論處的,在所有人眼裡,杜程均那就是她叔叔。
可短短數日之內,她本該叫四叔的人變成了她未婚夫,這種事兒,想必爹娘都難以接受。
想到這,江亦嘉先一步道:「娘,他那是為了救我才使的權宜之計,做不得數,我後面會讓他跟所有人說清楚的。」
徐氏一聽,心頓時涼了半截,「你的意思是,你們倆只是做戲?」
江亦嘉也不知道要怎麼解釋當時的情況,反正到了現在,她都還沒接受自己是杜程均的未婚妻這件事。
「亦嘉,你快說啊!」徐氏急得不得了,緊抓著她的手不放,「你們倆是不是做戲?那個杜程均,他只是暫時為了幫你所以才這麼說?」
就在江亦嘉想點頭的時候,徐氏又說:「我的糊塗丫頭喲,你可知道這是你一輩子的清譽,怎麼能拿出來給人作踐呢?」
「不是這樣的,娘,你冷靜一點。」
到了如今,江亦嘉也覺得事無不可對人言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我這麼跟您說吧,我以前喜歡的人是杜曉駿,後來知道杜曉駿要成婚了,心下不甘,就想著去接近四爺,找機會自毀名聲逼他娶了我,可是計劃還沒完成,四爺就去了西洋治病,等他回來,我人也看開了,就沒再想那件事。
可是偏偏就有那麼巧,我數次去杜家都能遇到他,那天從咱們家逃出去以後,也是在街上被他撞見,陰差陽錯之下,還是他幫我解了圍,之後我因為沒地去,只能跟著他去了杜家。
他們家老太太你是知道的,因為腦袋磕傷,醒來之後記性就不大好了,要麼把四爺錯認成杜曉駿,要麼把我給錯認成四爺的新婚媳婦,總而言之,就是我去見老太太的時候,老太太亂點鴛鴦譜,愣是要把我們倆湊一塊兒。
再之後,咱們府上的下人找過去了,要把我給綁回來,便是四爺出面說杜江兩家有婚約,小輩履行不了,那就長輩來履行,於是我們倆就這麼稀里糊塗的……」
徐氏喃喃道:「這不挺好的嗎?」
「好什麼呀?」江亦嘉惱道:「娘你能不能想想我,我以前那麼算計他,如今假戲要成真了,我這心裡亂鬨鬨的,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徐氏總算是聽明白了,當即大鬆口氣,她還以為杜程均是對自家女兒耍了什麼花花腸子,如今這麼一聽,不過是自家女兒覺得沒臉面對罷了。
「你呀,就是愛鑽牛角尖。」徐氏嗔道:「假戲成真這不是好事兒嗎?他長你那麼多歲能當你叔叔的人,會跟你在意這個?」
「他不在意,我在意啊!」江亦嘉道。
徐氏一聽就皺眉,直接戳她額頭,罵道:「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那杜程均什麼人品,你老子娘我清楚得很,能入他的眼,你就該偷著樂了,還跟我這兒挑三揀四嫌東嫌西的。
你要真不樂意,就去你爹跟前說,讓他繼續把你送去靖南公府做妾算了,還折騰什麼!」
看著女兒那副委屈巴巴的樣子,徐氏再一次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你也不瞧瞧我身上的傷都是為了誰,你三哥可也傷得不輕呢,為了不讓你當妾,我們母子算是仁至義盡了,偏你還不知足,如今能嫁入杜家那麼大的後台,你這也不樂意,那也不樂意,怎麼著,你還想野雞變鳳凰去當皇妃啊?
你要是個有良心的,就算是為了你娘和你的哥哥們,也該早早點了頭嫁過去。」
江亦嘉被徐氏一通數落,臉色白得像張紙,再不敢多發一言。
徐氏說得累了,瞪她一眼,「杵這兒做什麼,還不去跟你爹說你不願意嫁,要去給人做妾!」
江亦嘉一聽,眼淚就來了,馬上跪在地上,「娘,是我錯了,我不該辜負您和三哥的心意,女兒嫁,女兒肯定會乖乖嫁過去的。」
徐氏聽了這話,心裡才覺得舒坦了些。
其實她本捨不得這麼數落自己親生女兒的,可是看她那樣,鑽了牛角尖就拉都拉不回來,要是不刺激刺激她,她不定真能把這事兒給攪黃了。
這都什麼節骨眼上了,找個人堂堂正正的嫁了做正妻才是正理,還矯情什麼?
人家看上你的時候你磨磨唧唧顧慮這個顧慮那個,非得等到禍事臨頭被押著去給人做妾才後悔?女兒年紀小,心性不成熟,她這個當娘的自然要拉拔拉拔她,免得女兒抱憾終身以後哭天抹淚地回來跟她抱怨日子不好過。
沒準兒給人當了妾,連回娘家的機會都沒有,看她找誰哭去。
而前院那邊,杜程均不知道跟江其佑說了什麼,外面的下人只聽得到自家老爺爽朗的大笑聲。
然後一個個不由得暗暗佩服這位杜家這位四爺。
要知道,老爺已經很久沒這麼開懷大笑了,能讓成天板著個棺材臉的老爺開心成這樣,也是人家有本事。
等杜程均離開以後,江其佑把江亦嘉叫到書房去。
江亦嘉痛恨她爹的作風,卻也十足的怕她爹。
因此進去以後就很忐忑。
「爹,您找我?」江亦嘉站在書案前,連坐都沒敢坐。
江其佑抬頭看過來,一張老臉樂得都快開花了,「亦嘉,坐,快坐。」
江亦嘉走到一旁坐下。
江其佑道:「杜家說很快就會挑日子上門提親,你這邊也緊著準備準備,嫁妝該繡的,好好繡繡,別給咱江家丟臉。」
江亦嘉看著江其佑那副為了名利無所不用其極的嘴臉,心中很不是滋味,但還是點頭,「女兒知道。」
「嗯。」江其佑看起來心情不錯,多點撥她兩句,「你要知道,等你嫁了杜程均,你就是楚王妃的四嬸,是長輩,你跟楚王妃又是好友,以後要多多往來,明白爹的意思沒?」
「明白。」江亦嘉點頭,心裡泛苦,他爹到底不是嫁女兒,而是賣貨物,把她拿去換更大的利益。
可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她扭轉不了,也掰不正她爹,只能這麼著了。
江其佑看著這個女兒,覺得有些遺憾。
其實當初他動過一個更大膽的念頭,想把她送到楚王身邊去。
當時他覺得連杜曉瑜那種平民之女都能嫁過去得楚王寵愛,為什麼自家的女兒就不可能呢,好賴他還是個官老爺,亦嘉的才貌又出眾,各方各面都比杜曉瑜強吧,正妃是不可能了,側妃,要麼庶妃,再不行,侍妾也可以,只要抱上楚王的大腿,他也算是楚王的老丈人了,將來只會有數不盡的好處。
可是後來他發現他有位同僚也想往楚王身邊塞人,就是楚王妃懷孕挺著大肚子的時候,那位同僚想趁機把她女兒送過去給楚王解悶,結果那位同僚從楚王府回到家的當晚就中風了,至今還癱在榻上,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江其佑被嚇了個結結實實,當即打消了念頭,只能將目標瞄準那些個不太扎眼但又不至於什麼都不是的權貴。
雖然繞來繞去繞到了楚王岳家,不過說起來,也算是變相和楚王攀了親,這筆買賣不算太虧。
江亦嘉出了江其佑的書房,又去了江亦臣的院子看他。
大哥江亦珩和二哥江亦琨都在裡面,二嫂桂氏在外面看著江榮。
見到江亦嘉進來,桂氏道:「呦,亦嘉來了?」
江亦嘉淡淡點頭,問:「我三哥怎麼樣了?」
桂氏道:「沒有娘傷得重,已經請大夫看過了。」
江亦嘉瞭然,加快腳步走進去。
江亦臣松松垮垮地披了件外袍,正坐在茶桌前。
江亦琨似乎和他說著什麼,江亦珩聽不懂,但還是努力地坐著聽。
「三哥。」江亦嘉笑著喊了一聲。
江亦臣抬起眼,面容顯得有些蒼白,清減不少,越發顯得稜角分明了。
「亦嘉來了?」江亦臣笑著讓她坐。
自家兄妹,江亦嘉也不拘束,直接坐下。
江亦琨一向護著江亦臣這個弟弟,知道是因為小妹不懂事瞎折騰害得爹動怒打了娘和三弟,他看江亦嘉的眼神就有些不善。
江亦嘉也知道二哥不喜歡自己,只不過打都打了,這會兒道歉也沒什麼意思了,只說道:「爹已經同意下來,這樁婚事算是定了,三哥放心,只要我嫁過去,爹就再也不會為難你和娘了。」
江亦臣有些擔憂地看著她,「你要想清楚。」
他不想自己和娘受皮肉之苦換來的,是她後半輩子的日子過得不痛快。
「我不想當妾。」江亦嘉面色堅定地說:「杜家的長輩們我又都見過,知道他們家待人不錯,四爺心性也好,嫁給她,我不會吃虧。」
江亦臣還想開口,江亦琨繃著臉就阻止道:「行了三弟,難得爹答應下來,可別又鬧出什麼亂子,再說,小妹都這年紀了,沒有再留家的道理,留來留去,都成老姑娘了,以後哪裡還有人家肯要,嫁出去也好,省得你和娘成天操心,都這麼大姑娘了還不會想事兒,成天任性胡鬧,像什麼話?」
江亦臣嘆口氣。
江亦嘉扯著嘴角笑了笑,安撫他,「三哥放心,再不濟,有楚王妃護著我呢,誰敢苛待了我?」
——
這天,江亦臣去了楚王府,對門房小公公說明自己找楚王。
傅涼梟恰巧在府上,便讓人帶他進來。
短短時日,江亦臣像是換了個人,清減削瘦了不說,臉上還多了幾分歷經風浪過後的滄桑。
傅涼梟挑眉看他,「找本王有事?」
江亦臣想了很久才說,「師父仙逝了。」
傅涼梟喝茶的動作稍頓。
江亦臣又說:「是慧遠大師告訴我的,他已經先一步去九仙山了,我因為家裡有事,抽不開身,所以暫時還得留在京城。」
傅涼梟皺皺眉,他知道段濯一旦步他娘的後塵試藥必定會死,但沒想到這麼快人就沒了。
「我來找王爺,是想請你給我一隻蠱。」江亦臣說。
傅涼梟眯著眼,「你想做什麼?」
江亦臣抿了抿乾澀的唇,「我爹當年釀下的錯已經不可挽回,我雖恨他,可他到底是賦予我生命的親爹,所以這筆債,我想替他還。」
「你要親自試藥?」
「是。」江亦臣頷首,「最後一顆藥的方子,師父只給了我一個人,除了我誰也煉不出來,你給我蠱,等我處理完家裡的事就回九仙山,頂多一年的時間,我就能成功。」
傅涼梟道:「本王素來不牽連無辜,雖然你身為江其佑的兒子,但罪不至死,至於試藥的事,誰造的孽,誰來試。」
「不!」江亦臣道:「師父說過,三年期滿,我必須親自入宮送最後一顆藥,讓我試藥是最合適的。」
傅涼梟冷笑,「你知道試藥是什麼意思嗎?」
「知道。」江亦臣回答得很堅定,「因為沒有準確的方子和每一味藥材的重量,只能一顆一顆地煉出來試,在這途中,有可能因為誤食了某一顆不合格的藥而導致死亡。」
「知道會死你還敢試藥?」傅涼梟神色微冷,「你自己也說了,你師父讓你三年期滿入宮送藥,你要是死了,誰來送?一旦換成別人,以皇上多疑的性子,他一定不會收下,到時候會出什麼大亂,想必不用本王多說你自己也能想清楚。」
江亦臣陷入沉思。
師父給過他一份地圖,能幫助他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開大內禁軍直接到達弘順帝的養心殿。
說白了,三年期滿去送藥的他,是師父的替身,只要刻意偽裝一下聲音,就能很好的矇混過關。
他的任務是要順利把最後一顆藥送到弘順帝手裡,徹底催化蠱蟲,讓原本該很多年後才能發作的蠱蟲後期效應提前發作。
傅涼梟看他猶豫不定,冷言道:「江其佑的命,本王要定了,你要麼回九仙山煉藥,本王讓人取回來給他試,若是覺得不忍心,本王也不強求,但你別想從中阻攔本王殺他!」
江亦臣深吸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爹欠下的債實在是太大了,大到哪怕是他這個當兒子的搭上一條命也於事無補。
可如果試藥的是他爹,而煉藥的是他,那麼跟他狠下心藥死親爹有什麼分別?
江亦臣不願意面對這樣的事實,他可以恨,可以不聽江其佑的話,甚至是永遠不回那個家,但他不能親手藥死江其佑。
這是他最後的底線了。
「先回去想清楚。」傅涼梟道:「你如果下不去狠心,就把方子交出來,本王找人去煉藥,三年期滿,再由你送入皇宮。」
江亦臣握了握手指,還是什麼都沒說,站起身,「告辭。」
江亦臣走了以後,傅涼梟負手立在窗邊,對著外面發了好久的呆。
杜曉瑜抱著小離憂進來,見他眉心籠著一片愁雲,便問:「怎麼了?」
「段濯死了。」傅涼梟道:「江亦臣剛來找過我,他親口說的。」
九仙山上的事,傅涼梟早就全數告訴了杜曉瑜。
因此杜曉瑜知道段濯在先皇后去了之後一直在替她試藥,隨時都有可能因此而喪命。
但誰也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快。
「王爺要親自去九仙山嗎?」杜曉瑜問。
「父皇疑心病很重,我還是不出城的好,私底下讓人去料理後事,把人安埋了吧!」
「那往後誰試藥?」杜曉瑜又問。
「江其佑。」傅涼梟眸光轉冷,「這是他罪有應得。」
杜曉瑜點點頭,沒再談論這事,說道:「慧貴妃今日剛剛晉封為皇貴妃,於情於理我都該入宮一趟,王爺有空陪同嗎?」
「當然。」聽到她的聲音,傅涼梟轉過身,面色一點一點柔緩下來,莞爾道:「等著,我去換身衣裳。」
一刻鐘以後,馬車從楚王府出發,往皇城方向而去。
鍾粹宮。
一向清靜的地方今日顯得格外熱鬧,因為本朝第一位皇貴妃剛剛行了冊封禮,哪怕知道皇上是為了安撫她病重,攜禮前來恭賀的妃嬪還是很多,直把前殿坐得滿滿當當,一片歡聲笑語。
霓裳聽了一耳朵的好話,面上情緒只是淡淡的。
中途青嬤嬤送來了湯藥,當著眾妃嬪的面,她不得不喝,於是端過碗,直接抬起來往嘴裡灌,然後突然劇烈地咳了起來,把喝下去的藥都給吐了,還不小心打翻了剩下的半碗。
這陣仗可把嬪妃們嚇得不輕,一個個用帕子掩著口鼻錯讓開,生怕傳染到自己身上。
見皇貴妃實在是咳得不行了,才一個個找了藉口頓做鳥獸散。
鍾粹宮很快就清靜下來。
青嬤嬤看著被皇貴妃吐了一地的湯藥,有些為難,「要不,奴婢再去煎一碗來?」
「不必。」霓裳接過大宮女香巧遞來的帕子擦了嘴,「有氣無力」地說道:「本宮乏了,想歇會兒,你們都退下。」
等下人們退了出去,霓裳才趕緊倒了杯溫水漱口,再往嘴巴里塞了一大顆烏梅。
應該是剛才來這兒寒暄的嬪妃們出去說了什麼,讓弘順帝得了信,放下奏摺就坐著御輦匆匆往鍾粹宮來。
進門見皇貴妃臉色蒼白地側臥在榻上,弘順帝皺皺眉。
他只是想讓皇貴妃調養回去,但不是要了她的命,畢竟是老七的養母,她要是死了,老七一準要鬧翻天。
弘順帝沒打擾床榻上「睡著」的皇貴妃,叫來青嬤嬤問:「皇貴妃為什麼會這樣?」
青嬤嬤如實說,「之前湯藥煎好的時候,奴婢給娘娘送了一碗,她剛喝下就一直咳,結果全吐出來了,再之後就這樣了。」
「林太醫呢?」弘順帝又問。
說起林太醫,青嬤嬤就有些猶豫,「林太醫說娘娘無大礙。」
「無大礙能這樣?」弘順帝怒不可遏。
青嬤嬤也不知道怎麼說,這個林太醫很有問題啊,以前娘娘面色紅潤的時候他說娘娘氣虛,要換方子重新調理,如今娘娘臉色都白成這樣了,他竟然說無大礙,真懷疑他是怎麼進的太醫院。
床榻上,霓裳慢慢地睜開眼,「氣虛」地看向弘順帝,「皇上,你來了?」
弘順帝抬步走過去看著她,眼神軟了幾分,「皇貴妃是哪裡不舒服?」
霓裳道:「這次太醫開的藥,臣妾每次喝下去都會覺得渾身難受,想來是臣妾病情加重了。難怪皇上要晉封臣妾為皇貴妃,想來也是知道臣妾沒幾天活頭了吧?」
弘順帝眉心擰成疙瘩,眼睛猩紅猩紅的,二話不說,直接讓人把林太醫拖下去斬了。
他要的是慢慢調理回去,虛虛地吊著一口氣,而不是直接給副毒藥,若要毒死皇貴妃,那還不簡單嗎?用得著專程請太醫來調理?
林太醫一死,前來給皇貴妃調理的就成了被霓裳捏著把柄的辛太醫。
辛太醫在備案上寫的方子都是能讓皇貴妃越調越回去的藥,不過他在抓藥的時候就抓成別的,之後送來給霓裳的這碗湯藥,就全是益氣補血的,她喝下去一點損害都沒有。
弘順帝親眼看著霓裳把藥喝得見底,眉頭才舒展開來,哄道:「這裡面用的都是上等藥材,你好好調理,朕相信,總有一日能徹底恢復的。」
「臣妾也這麼覺得。」霓裳抬起頭,沖他微微一笑。
弘順帝脊背一僵,他竟然覺得皇貴妃這個笑容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等再看的時候,霓裳已經歪在床榻上閉上了眼睛,一副準備繼續睡的架勢。
弘順帝甩甩腦袋,想著剛才應該只是自己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