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無處不在的巧合(一更)
在許如眉的映襯下,許如月的事就變得有些微不足道了,許丞相下令解了她的禁足。
許如月在自己的院子裡待習慣了,也沒想著要出去,反正出了這道院門還有府門,總歸是走不出丞相府的,她便安安心心地繡嫁妝,只是每日都按照時辰出去給老夫人請安,除此之外,也沒什麼特殊的。
不過長期這樣,難免覺得日子枯燥,她讓人送了帖子去江府,請江亦嘉來玩。
江亦嘉收了帖子便換身衣裳動身了,來到許如月房裡的時候,見她正在繡嫁衣,每一針每一線都那麼的認真,火紅的嫁衣顏色襯得她的白皙的手指好似削蔥根,細嫩而修長。
「月姐姐的女紅可真是一絕。」江亦嘉忍不住贊道:「瞧瞧這針腳,又平又密,這得練了多少個年頭啊?」
許如月羞赧得臉上起了一層紅暈,迅速地低下頭去。
江亦嘉又問:「怎麼你要親自繡嫁衣?」
許如月聽罷,有些侷促地說道:「閒來無事,就想著自己繡了,免得被禁足的日子太漫長。」
江亦嘉掩嘴笑道:「哪裡是嫌日子太漫長,分明是等不及要嫁給那位四少爺了。」
許如月被她說得面紅耳赤,伸出手假意要掐她的嘴,嗔道:「壞丫頭,你才多大點年紀就滿口胡說!」
「我可不是滿口胡說。」江亦嘉挑眉,看向桌上的嫁衣,「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那嫁衣是用心做的,可見是有心,才會用心,否則要換了別人,月姐姐可不一定能拿出這樣的耐心來。」
許如月又羞又惱,無地自容,只一個勁地拿眼睛瞪她,「別胡說,親手繡嫁衣的待嫁娘又不止我一個,既然都上手自己繡了,自然能做多好就得做多好,否則大婚之日穿到了婆家,沒的讓人見了笑話。」
江亦嘉見她實在是羞得很,便不再打趣,目光一掃,瞥見江亦嘉腰間掛著一枚綴了流蘇的銅魚,她微微晃了晃神,問道:「月姐姐腰間掛的是什麼呀?總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
許如月心下一慌,面上卻強自鎮定,摸了摸銅魚道:「沒什麼,就是普通的小配飾。」
普通的配飾?
可江亦嘉覺得,自己一定在哪得見過,難不成是上一回來找許如月的時候就見她佩戴過了?
許如月見江亦嘉面上露出幾分疑色,當即心跳如擂鼓。
在崖底遇到杜曉駿的時候,她便知自己找到了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所以從皇覺寺回來,便把珍藏了多年的這枚銅魚綴了流蘇掛在腰間,只是為了提醒自己,不管待在丞相府的日子有多難熬,那個人都在前方等著她,只要挺過這一時,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見不到杜曉駿,這枚銅魚便是她唯一的牽念。
連丫鬟們都不知道這其中的貓膩,嘉妹妹卻一眼就看出來,這讓許如月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江亦嘉仔細看了一眼許如月的反應,若有所思。
這時,紅玉端了點心進來,笑道:「老夫人知道江姑娘來,特地讓廚房做了點心送來,兩位姑娘趁熱吃。」
許如月也馬上回攏了思緒,對著江亦嘉道:「嘉妹妹請。」
江亦嘉便拿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口,贊道:「味道真不錯。」
「嘉妹妹喜歡的話,就多吃一些。」許如月說完,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之間變得愁眉不展。
江亦嘉問:「怎麼了?」
許如月低聲道:「我出不去,但是聽說杜家前些日子出了事,也不知道如何了。」
江亦嘉寬慰地笑笑,「放心吧,這事兒早過了。」
許如月激動地看著她,「嘉妹妹知道?」
江亦嘉目光閃爍了一下,說道:「我去過杜家。」
許如月更激動了,忙追問,「那你能否跟我說說,杜家到底出什麼事了?」
「好。」江亦嘉吃完糕點,喝了口茶,這才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許如月。
許如月聽得心情跌宕起伏,一會是擔心杜曉駿,一會又為杜程松能平安出獄而高興。
江亦嘉說完,覺得有些渴,又抿了一口茶水,這才看向許如月,「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許如月後怕地拍著胸脯,「只要人沒事就好。」
江亦嘉笑笑。
許如月幻想著杜家前些日子的狀況,忍不住嘆氣,「原本這件事,我祖父能幫上忙的,只不過……」
江亦嘉知道她想說什麼,別看許家樂意把女兒嫁入杜家,事實上那些所謂的「友好往來」,全都是做給外人看的,許丞相那一乾的長輩,直接從骨子裡看不起杜家。
杜家出了事,他們自然是能避則避。
畢竟是人命關天的大案,誰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往跟前湊,便是許丞相這樣的朝廷重臣,也得掂量掂量。
更何況,就算許家和杜家已經定了親,這樁親事也算不上多光彩,許丞相大可以借著杜家兒子辱了許家姑娘清白這一點完全坐視不理,袖手旁觀。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江亦嘉見許如月難過,勸道:「都已經雨過天晴了,咱們要往後看,再說,你還沒嫁過去,就算丞相府這邊幫不上忙,杜家也不會說什麼的,放心吧!」
許如月抿唇。
就因為杜家不會說什麼,她才會越發的覺得愧疚。
可惜她處在深閨,什麼也做不了,什麼忙也幫不上。
「江姑娘,我真羨慕你。」許如月看著她說道。
「羨慕我?」江亦嘉一愣,心說我還羨慕你呢,能嫁個那樣的如意郎君。
「嗯。」許如月道:「我祖父祖母對我太嚴格了,很多的事情我都是有心無力,只能想,不能做。」
江亦嘉道:「對你嚴格,那是因為對你期望大,我跟你不同,我爹娘對我沒什麼太大的期望,所以相對來說,我就比較輕鬆了。」
「可我連上街都不被允許。」許如月心下覺得悲哀。
時下對於女子的束縛雖然嚴格,但上街這種事,再正常不過,頂多戴上面紗不讓人瞧見就是了。
可她長這麼大,上過街的次數屈指可數,多數時候還是去宮裡赴宴回來以後偷偷掀開帘子往外面瞄上一眼,然後知道了外面的街市是什麼樣子。
否則要想帶著三兩婢女直接上去買一些女兒家喜歡的胭脂水粉,那簡直就是一種奢望。
因為她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有人準備好送來,而在定親之前,她每天要做的就是想辦法把自己變成一個合格的准王妃,准皇后。
所以丞相府對她而言就是一座金絲牢籠。
外人看來錦衣玉食,她卻時時刻刻都想著逃離。
對於這一點,江亦嘉倒是有些同情她,不過,「再有兩個多月,月姐姐就要出門子了,還想那些做什麼,等嫁了人,你想出去可不就簡單多了?」
這話又讓許如月臉色紅了紅,說得也是,馬上就要出嫁了,以前沒有自由不打緊,以後儘量讓自己過得舒心就是了。
「對了,月姐姐有沒有給四少爺繡過香囊荷包之類的物件兒?」江亦嘉突然神秘兮兮地問。
「沒……沒呢!」許如月臉頰發燙,她就算是繡了,也送不出去啊,更何況若是讓祖母曉得了,指定又是一番數落,說她上趕子。
江亦嘉道:「其實你們都已經定了親,送一些小物件沒什麼的,姐姐要是有心,便做一樣吧,等我改日得了空,幫你拿去給五姑娘,請她轉交就是了。」
許如月愣了愣,「還能這樣?」
江亦嘉點頭,「五姑娘人很好的,她要是知道你對四少爺這樣用心,想必也會覺得高興。」
許如月還是猶豫,「可萬一……」萬一這事兒要讓長輩們知道了,那豈不是羞死人了!
「所以啊,姐姐的香囊上就不能繡鴛鴦之類的圖案。」江亦嘉提示道:「我聽五姑娘說,四少爺似乎很喜歡蘭花,你不如就繡蘭花好了,這樣的香囊做出來,就算他佩戴在身上,別人也看不出多少寓意來,更不會深究。」
許如月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心跳有些快。
說實話,她從來沒想過在婚前給杜曉駿送香囊荷包之類的東西。
或者說,不敢想。
因為從小的教養束縛著,讓她覺得在出嫁之前都是不能和外男有任何來往的,況且那個人是她心儀的男子,就更不能做這些事害了他。
可是江亦嘉今日的話,卻讓她開始心痒痒了。
與其這麼沒日沒夜地等著,不如先繡個香囊送過去,也不至於讓杜曉駿覺得自己冷落了他。
畢竟從皇覺寺回來,他們就一直沒見過面,她也有些害怕時間一久,他的心會等冷了。
想到這裡,許如月當即便做了決定,目光灼灼地看著江亦嘉,說:「那我晚上就開始繡香囊,三日後,還請嘉妹妹來幫我帶到五姑娘手裡。」臉上泛著紅暈,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若是可以,儘量不要讓旁人知道。」
江亦嘉笑著說:「好,三日後我再來找你。」
許如月吃了顆定心丸,當天晚上就裁布料開始繡香囊。
紅玉坐在矮凳上,眼巴巴地看著自家姑娘似乎不知疲倦的模樣,嘟囔道:「往日這個時候,姑娘早睡了,怎麼今夜熬得這樣晚?」
許如月揉了揉有些乾澀的眼睛,說道:「再繡半個時辰就去睡。」
紅玉忍不住好奇,「姑娘又不喜歡蘭花,怎麼突然繡起蘭花來了?」
許如月嗔她,「誰告訴你我不喜歡蘭花的?」
紅玉道:「姑娘以前的香囊荷包上都沒有蘭花呢!」
「那不就是了。」許如月壓下心頭砰砰跳的感覺,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以前沒繡過,如今覺得新鮮,便換一換花樣了。」
紅玉咂咂嘴,沒再多說什麼,怕許如月冷,去衣櫃裡找了件斗篷來給她披上。
原本約定好的三天,但許如月熱情高漲,兩天都不到就做好了,還打了個漂亮的絡子配在上面。
三日後,江亦嘉如約而至。
許如月藉口要和嘉妹妹說體己話,把紅玉給打發了出去,然後起身去把自己做好的香囊拿了出來。
江亦嘉接過,見一針一線都那麼精緻,不由得有些恍神。
「嘉妹妹?」
直到耳邊傳來許如月的聲音,她才回攏思緒,「怎麼了?」
許如月緊張地看著她,「我見你一直盯著這香囊,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你說出來,我改改去,要再不行,就乾脆重新做一個吧!」
「噢,沒事,挺好的。」江亦嘉把香囊收了起來,笑了笑說:「我剛才只是在想,四少爺要是見到未婚妻給自己繡了個這麼好看的香囊,心裡不定怎麼高興呢!」
每次江亦嘉一說起這個,許如月就羞得很,羞的同時,心裡又覺得甜滋滋的。
江亦嘉沒坐多大會兒就站起身,說:「我還要趕著去杜家呢,就不陪姐姐了。」
許如月點點頭,囑咐她,「那你路上當心些。」
江亦嘉頷首,出了丞相府,坐上馬車朝著杜家而去。
到了才聽說杜曉瑜在外面坐診,並不在大院裡。
江亦嘉心中略有些遺憾,目光往大門內瞟了一眼,似乎在期待看到誰。
片刻後收回視線,她又重新坐上馬車,讓車夫去同樂街。
馬車在同樂街杜曉瑜的鋪子前停下,江亦嘉挑簾下來,發現隔壁回春堂門前停頓著一輛十分熟悉的馬車,江亦嘉那日在街上見到杜程均乘坐過。
不知道為什麼,江亦嘉覺得自己心跳突然有些不正常,因為光是看到馬車,她就立即想到了杜程均那雙古井不波的深邃眼睛以及說話時低沉平穩的語調。
那種身為長者的一本正經肅穆內斂,總讓她在每一次刻意接近他的時候都有一種想要立刻轉身逃走的感覺。
但江亦嘉敢拍著胸脯說,今日真的只是巧遇,而並非像前幾次那樣是她蓄意安排。
「江姑娘是來給夫人抓藥的嗎?」裡面翠鐲先看到了江亦嘉,笑著出來打招呼。
因為杜曉瑜坐堂時是「第五姑娘」,那些病人都不知道她是杜家五小姐,翠鐲便不敢露餡,只好找了個合適的說辭和江亦嘉打招呼。
江亦嘉點點頭,眼尾不經意間掃到杜程均剛好從隔壁出來。
一身藏藍色圓領袍,簡簡單單的一條腰帶,除此之外,連個香囊玉佩都沒有,身形頎長而挺拔,出了奇的乾淨利落。
深沉的顏色讓他周身上下都透著分寸不亂的嚴謹。
尤其是那雙眼睛,淡然中透著能洞察一切的深刻。
「江姑娘?」正巧這時翠鐲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江亦嘉眼皮像被針扎似的猛跳兩下,急急忙忙轉過身,跟著翠鐲進去。
「四叔,看什麼呢?」杜曉駿從裡面出來,見杜程均目光落在一個方向,問道。
杜程均今日是出來拿藥的,杜曉駿閒著無事,就跟來了,沒成想剛進鋪子就被坐堂的二伯父給攔著考驗了一番,好在他這些日子跟著小妹勤學苦練,二伯父問的問題,他都能答得上,否則哪有那麼容易離開的。
杜程均沒回話,走下台階。
杜曉駿親自給他打開車帘子。
二人落座以後,杜程均才問:「那位江姑娘,和五丫頭很熟嗎?」
杜曉駿想了想,說:「江家雖然與咱們家有些交情,可小妹以前都沒在京城長大呢,眼下又回來沒多久,要說和江姑娘有多熟,倒也未必吧,不過聽說最近一段日子江姑娘常來找小妹,想來是投緣。——對了,四叔為什麼會問起這個?」
杜程均淡淡答:「沒什麼。」眉心卻幾不可見地皺了皺。
杜曉駿想到了什麼,突然激動起來,「四叔,我記得前兩天小妹跟我說,或許有個辦法能讓您痊癒呢!」
「什麼辦法?」杜程均偏頭看他。
「具體是什麼,小妹還沒跟我說,只告訴我還要等幾天才能確定。」杜曉駿道:「不過既然小妹說有,那就一定有,我相信她。」
杜程均輕輕頷首,並未多說什麼。
——
江亦嘉走進鋪子,杜曉瑜心想她大老遠找來,應該是有要緊事,便把前堂扔給翠鐲她們照管著,自己帶著江亦嘉去了後院。
「江姑娘怎麼來了?」杜曉瑜很訝異。
江亦嘉小聲道:「我來替許姑娘送件東西。」
「許姑娘?」她那即將過門的四嫂?
「嗯。」江亦嘉說著,把許如月給杜曉駿繡的香囊拿了出來,遞給她。
杜曉瑜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江亦嘉擔心她會生氣,會覺得許如月輕浮,忙道:「月姐姐的意思,是想著成婚的日子還長,先送件信物給四少爺定定心。」
杜曉瑜其實對於這些東西並沒有那麼講究,在她看來,給杜曉駿送信物沒什麼不好的,起碼能在婚前就先增進一下感情,免得什麼都留到婚後才開始,還得好長時間才能適應彼此。
江亦嘉一直緊張地觀察著杜曉瑜的反應。
杜曉瑜爽快地把香囊收了起來,說道:「等晚上我回去就送給四哥。」又悄聲補充,「你替我轉告三姑娘,就說不會讓旁人曉得的,請她安心。」
聽到這一句,江亦嘉總算是放下心來,「謝謝五姑娘了。」
杜曉瑜挑眉,「這聲謝,還是等我四嫂親自來跟我說吧,你可代替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