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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說了……」許喬嘴唇翕動,緩緩站起。那雙在醉歡閣日夜薰陶,仿佛永遠帶著微醺的眼睛,此時卻平靜無波。他站在原地,靜靜看著司城。
司城在他的目光中蹙眉。那雙眼睛清清亮,沒了那股子氤氳霧氣,反倒讓人有些不自在起來。
許喬輕笑了一下,笑意遠不達眼底:「你既包了我一晚,總不好干坐著。」
「我給你跳支舞吧。我娘教我的,還沒給其他人看過。」
司城自是對他的舞不感興趣,只是心中尤存警惕,抱著看這人究竟耍什麼花樣的念頭,並沒有開口拒絕。
許喬回到裡間,從床鋪下取出一隻落了灰的木箱,手指拂過,劃出道道指印。他打開箱子,裡頭放著的是一套紅衣。
鏡頭切到司城這邊。他坐在桌前,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潤潤嗓子,待聽見許喬出來的腳步聲抬頭看去,看清楚時瞳孔緊緊縮了一下。
不是他往日慣穿的輕紗薄料,那裹在他身上的紅衣,繡花紅袍,頸套項圈天官鎖,肩披霞帔,瓔珞垂旒,下面百花襉裙,分明就是嫁衣!
像是明白司城在想什麼,許喬抿唇笑了一下:「戲服罷了。」
影像在此停止。
蔣聞用筆帽敲了敲屏幕:「一會兒就拍後面的了,後面這段戲啊,錦兒情緒非常複雜。他心存死志,卸去所有套在身上的枷鎖,以一片赤子初心給淳于元跳這段舞,講這段話。」
「淳于元呢,他是個俠肝義膽,嫉惡如仇,又心性單純的少年郎,是有慈悲在裡頭的。所以看到仇人死了,斷不是開心鬆了口氣,而是憐憫悵然。」
「這段戲,咱們不要一遍遍拍,對情緒的消耗太大了,走戲走多了反而影響效果,許喬這邊跳舞也耗費體力。所以咱們爭取三遍內搞定,你倆開拍前醞釀醞釀情緒,找到那個狀態咱們再開始。」
許喬聽完蔣聞說的,抬眼看了看司城,見他眉頭緊鎖,問道:「怎麼了?」
司城道:「劇本這裡寫錦兒喝完三杯鴆酒倒在雪地里,淳于元只是走到他跟前,站在一邊聽他說完話——這裡我覺得怪怪的。」
蔣聞:「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處理?」
司城張了張嘴,眉頭皺得更緊。
「這樣。」蔣聞見他說不出來,拍了拍他肩膀,「你就按照你的感覺來,司城,等你代入了那個情緒,成了那個人,不需要思考,你就知道怎麼演了。」
司城是個有靈氣的演員,正是表演裡頭體驗派的代表。小孩一旦進入到情緒中,就會無比投入。許喬在和他對戲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感覺,在表演上的潛力,司城還有許多可以挖掘的地方。
等到景都布好了,許喬換好衣服,和司城交流了會,兩人覺得差不多了,示意蔣聞可以開拍。
幾台機位就位,雖是夜晚,燈光師提供了柔和的光,月夜清輝。
鏡頭裡,許喬帶著司城走到院子走廊上,周圍掛滿了艷麗的紅綢,在寒風中鼓動著,襯著那漫天的白雪,紅的讓人心驚。
許喬看了站在梁下的司城一眼,移步走到院落空地上。
雪越下越大,落在許喬漆黑如墨的長髮上,點綴在他纖長的睫毛間。
院中有一小桌,上頭擺放中一盅酒。許喬倒了一杯,看著指尖的酒杯,唱起了戲詞:「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
「雁兒並飛騰,聞奴的聲音落花陰,這景色撩人慾醉。」
許喬小口將這杯酒飲盡,水袖一揮,在月色雪夜中起舞,身段裊娜娉婷,當是春山作骨秋水為神。
蔣聞攥緊雙拳,盯著監視器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
這段唱詞出自《貴妃醉酒》,蔣聞本打算找戲曲老師配唱的,許喬說不用,直接當場給他來了一段,立馬讓蔣聞消了找配唱老師的想法。
那嗓子,那唱腔,哪需要再去找配唱?
舞蹈也是許喬自己來的。先前許喬穿著毛衫跳了一遍,就已經折服眾人了,這會兒換了身衣裳,戴上發套,跳起來水袖揮舞,長發飄散,更是讓人挪不開眼。
這樣的人,安靜站在那兒時一身的清氣,這已是難得,偏偏那皮肉骨頭都生得好,怎能叫觀眾不心折。
唱詞漸漸轉向失落與苦悶,許喬笑容仍舊鮮媚,眼神卻愈加沉寂。他一個旋身來到桌前,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第二杯酒,不若第一杯細細緩緩。急飲下肚,借酒消愁。
舞姿也開始透露出一股醉意來,帶著幾分嬌憨。
第三杯酒,許喬眼波流轉向司城,明明該是嫵媚的眼神,卻透著半分死氣。他附身叼起桌上的酒杯,似哀怨似解脫,重重情緒蒸騰上來,許喬眼角滑過一滴淚水隱入鬢角。絲毫沒有猶豫,他將那杯酒痛飲而下。
唇一張,酒杯砸到地上,發出哐當一聲。
最後一句唱詞從許喬口中溢出:「人生在世如春夢,且自開懷飲幾盅……」
三杯酒下肚。
命運下達了最後通牒。
許喬驟然停在原地,身子搖搖晃晃,似乎是醉的很了,用戲腔念了一句:「夫君,我們來生再見。」
他朝司城甩了一下水袖,旋身幾圈,身子就要栽進雪地。
從這裡開始劇本出現了偏差。司城腦海里閃過導演那句「按照你的感覺來」,摒棄了所有雜念,將劇本拋之腦後,在許喬摔倒前將人撈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