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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頓時明白,隱藏在旋律中的鼓聲與心臟跳動的頻率相契合。隨著時間過去, 這鼓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觀眾的心跳也似乎被影響, 急促跳動起來。
胸悶氣短、疲憊頭暈等不適感涌了出來, 胳膊上冒出一粒粒雞皮疙瘩,不少人臉上出現了痛苦的表情, 不由渾身發冷, 抱緊胳膊。
這是直面死亡令人無法忍受的恐懼。
是魔鬼的音樂嗎?
陰鬱和悲傷的情感席捲而上, 濃重的死亡和悲劇色彩瀰漫到他們的心間。
此時那位領奏的琵琶首席,儼然化身魔鬼。他垂首時嘴唇輕抿,手指快速在弦上撥動,仿佛在用手中旋律與鬼魂溝通。
這是一曲悼歌,一支感念死亡的樂曲。
在作這首曲子時,他竭力讓自己回憶那已經淡去了的,有關於死亡的記憶。沒有人比他見過的死人更多,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死亡。
他不止一次親身體會這種感覺,看身邊人死去,看自己死去。這就是他能寫出這支交響曲的根基所在。
坐在評委席中央的馬爾茲緊緊盯著許喬,這一刻,這位年輕人像是一個死魂在彈奏。
別再繼續下去了……觀眾們在內心發出呼喚。
似乎是聽到了他們的呼喚,在各聲部力度達到極致後,弦樂聲部連續下行,發出悠悠一個下滑音。
所有人都愣住了。
所有的痛苦和恐懼都在遠去。他們恍惚間看到了死者臨終前的視角。
要問許喬死亡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他會給出這樣的回答:在那一刻,身體是感覺不到痛苦的,所有感知都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意識上的活躍。
他不會再害怕身體上的種種傷痛,他會出現很多幻覺,譬如與死去的愛人團聚。而這些幻覺,讓死亡的過程變得溫和。
於是越臨近死亡,面對它的態度也越平和。
下滑音過後,領奏的琵琶以徐緩的速度,伴隨大胡渾厚的低音,倏忽間描摹出一個寧靜祥和的世界。
轉變來的太快,但卻莫名的理因如此。
那是一種奇異的體驗,所有痛苦不安都消失了,一種超脫的感受瀰漫上來。
生亦何為,死亦何往?
樂聲在寧靜中結束。
毫無疑問,這是比《姑蘇月夜》還要出色完美的交響樂曲。
觀眾席上有大半觀眾深受感染泣不成聲,評委席上,助理也為這些音樂大師們呈上了乾淨的手帕拭淚。
同樣是死亡主題的交響曲,《馬勒第六交響曲》與《悼歌》,孰優孰劣,已經一目了然。
[我需要時間緩緩]
[沒有辦法形容此刻的感受,人類的詞彙實在太有限了,我只知道,我不再恐懼死亡]
評委們都給出了自己極高的評價。
「這首交響曲,不管是從樂曲寫作本身還是演奏上來講都是完美的。抱歉,我需要控制一下情緒,它太棒了。」
「在藝術水準上,《悼歌》已經足以與歷代偉大的音樂家們所作的交響曲相媲美!尤其是這群可愛的人可以將它演繹得如此激動人心。」
「太完美了,這首交響曲呈現出的死亡與超脫意境讓我深受感染。」
……
音樂廳內,媒體們將鏡頭對準了坐在評委席中央,一直沒有說話的馬爾茲大師身上,所有人都在期盼著他對《悼歌》的評價。
然而馬爾茲什麼都沒說,只是深深看了許喬一眼。
這讓媒體們面面相覷。
馬爾茲先生是對他們的演奏不滿意嗎?要知道上一曲《姑蘇月夜》,他可是給出了令人瞠目結舌的評價的。
[馬爾茲先生怎麼了,是不滿意嗎?]
[天吶這首交響曲這麼棒都無法打動馬爾茲嗎?]
結束演奏後,民樂團眾人回到休息室,盧卡斯在內的維也納愛樂樂團眾人還沒有離開。
這位年輕的小提琴演奏家表情複雜地說道:「喬,你不僅是一位傑出的演奏家,更是一位才華橫溢的作曲家,《悼歌》十分出色。」
「不過並不只有你可以作出這樣優秀的交響曲,我們還有一次交流的機會。」他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許喬知道他指的是交流會最後一輪,只是剛演奏完,他太過疲憊,於是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盧卡斯看著他汗濕的額頭和失去了神采的疲憊眼睛,猶豫了一下說道:「喬,你應該好好休息,你的狀態不太對。」
「謝謝。」許喬與他輕輕擁抱了一下。
應文林攙著他,有些擔憂地問道:「咱們先回酒店休息吧?」
這支交響曲全部演奏下來,對於情緒的消耗是巨大的。尤其許喬還是領奏,耗費的精神與體力他人難以想像。
許喬低低應了一聲,而這時,一位助理打扮的年輕人走進了休息室,恭敬地朝許喬彎了彎腰:「許喬先生,馬爾茲先生想與您見一面,不知道您是否方便?」
民樂團眾人對視一眼,目光中都有些憂慮。馬爾茲先生剛剛在評委席沒有發表任何評價,而這時又單獨想見許喬,是發生什麼了?
許喬垂下眼睫,說道:「帶我去見馬爾茲先生吧。」
說罷,跟應文林說了一聲:「我很快回來,不用擔心。」
與馬爾茲是在不遠的另一個評委專用休息室見面的。
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看見許喬走過來,半佝僂身子,拉過他的手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