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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鬼》說到底,也是一個我愛你,你以為你愛我,可是實際上你卻愛著他的老套故事。
小道士下山歷練,被天真爛漫,善良純潔的女主吸引,兩人志趣相投一見如故,自然而然地相知相戀,愛意日漸濃厚。
但是陪伴女主長大的水鬼是蒙在他們之間的陰影。
小道士漸漸明白,水鬼對她而言也許不僅僅是童年玩伴,但女主自己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以捉鬼降妖、為民除害的理由,第一次為了私心想要除去那隻水鬼,女主在這時和他爆發出了巨大的矛盾。
許喬要試鏡的片段,就是女主攔下施展道法意欲除去水鬼的小道士後,小道士對她的質問。
作為試鏡演員,是沒有資格看完整個劇本的,只能得到個梗概以及和試鏡有關的那部分劇本。
具體怎麼發揮,就要看演員能不能從有限的信息內,推敲、自我完善要試鏡的角色,演出符合角色味道的戲來。
先前來試鏡的男演員,在表現這一段時,情緒處理上大多有些單薄,歇斯底里的台詞,誇張的身體語言,要說這麼表現也沒大問題,但總感覺差了點意思。
張振摩挲著下巴,想看看許喬是如何呈現這一段的。
許喬低頭醞釀了下情緒,再抬起頭時,眼睛裡的東西已經不一樣了。他快步朝前走了幾步,緊接著像是聽到什麼人在背後叫他,眸光里流露出兩分掙扎,緩緩停下步伐。
在旁觀看的眾人都明白,是女主叫住了他。
許喬垂著眼帘,面部表情變化不大,看上去風平浪靜。
張振原本有些散漫的姿態凝固了下,隨後看著許喬的目光認真起來。
演戲懂得克制,就是很難得的一點了。
他繼續看了下去。
許喬抬起眼,面前仿佛站著個人,他看著她,又很快挪開目光,扣緊了手中的桃木劍甩來甩去,裝出輕鬆不在意的模樣來:「為什麼攔我?他的存在,對整個村子都是威脅。」
對面並沒有搭戲的真人,但對話部分並不讓人覺得出戲。
聽到女主責問他是不是因為私心才去傷害水鬼時,許喬短促地笑了一下,嘴角剛勾起就收斂了回去。
那雙眼睛像是墨水滴在清水中,倏忽逸散開,暈出了一片墨色。
他沒有回答,但在旁觀看的人都明白了,他和女主的衝突在這一刻到達頂點,不可調和的矛盾即將一一擺放到跟前。
戲劇里的矛盾衝突,就是劇中人物與人物之間各種因素此消彼長的過程。進或退、愛或憎,拉鋸戰一樣,劃出尖利的聲音。
許喬眼睛裡隱忍的痛楚和嘲諷濃郁得讓人無法忽視。
終於,他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私心?」
「我問你,到底是我有私心,還是你有私心?」
隱秘的心事逐漸被戳破,從前帶著幾分稚氣的小道士一改嬉皮笑臉,相反步步緊逼,逼問著女主,讓她看清楚自己搖擺不定的心。
「你想讓他重入輪迴,那你可知曉,投水而死之人,若想再入輪迴,需得有人在那處溺死充當他的替死鬼。」
「你說他從未傷人,可他因為你,已經動了那再生為人的念頭,想要引誘人下水。」
「你可知道,他為什麼會動了這個念頭。」許喬來回踱了兩步,握著桃木劍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
音色好,台詞功底也好。這一大段台詞咬字清晰,聲音平穩,情緒重音一一到位,已經超過大部分同齡人了。張振暗自在心裡評價。
「因為你。因為你長大了,從那個牙牙學語步履蹣跚的小娃娃長大了,長成了現在——」
從頭到腳將那虛幻的站在自己跟前的少女審視一遍,所有的情緒都歇了,許喬輕輕說道:
「現在這番模樣。」
徐斯奕笑了下,知曉這個角色許喬已經十拿九穩,沒再多待,回到了片場。
半晌,張振兩掌合在一起,「啪啪」的掌聲傳來:「不錯。」
這一段表演,許喬的分寸拿捏得極好。微表情控制力出色,表現情緒來並不空洞,也不誇張。
如今很多演員都在使用一種套路化的演戲技巧,憤怒就是爆青筋外加咆哮,表現焦急就是雙手不住搓動衣角。實際上是在用一種可以作為模板的表演方式,換句話說,就是敷衍偷懶。
這就導致,演員不管演什麼,都像是同一個人。
技巧本質上用起來也沒錯,觀眾很容易接受這樣的情緒設定。但如果不加思考,只知道套路,那麼表現出來的東西就難有說服力,難讓觀眾具備同理心。
也就無從談起讓觀眾代入角色,感受角色的命運起伏了。
許喬對於小道士的理解可以稱得上透徹,細節部分的設計足夠到位,符合角色定位。
而那種克制的、自然的表演更是打動人。
有些演員哭了笑了,大喜大悲,觀眾卻無動於衷,只覺得說不出的尷尬和生硬。有的演員沒有淚水,但一個眼神,一個細微動作,就足夠吸引人的目光。
說到其中原因,天賦、時間沉澱、努力程度,都是不可或缺的。
很多演員,其人生閱歷並不足以支撐他們對不同角色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的理解,天分不足,疏于思考,基本功也懶得打磨,從何談起演技。
而許喬最大的優勢在於,穿書世界帶給他的種種體驗,須臾百來年上千年,銘刻在骨子裡的東西,想丟也丟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