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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原本擁擠的世間,一瞬之間空蕩蕩。
他們走之前,青龍因先前掙扎,傷勢有趨重的危險苗頭,被亞神困在漱神水裡,化出了原形以沉睡的休眠模式泡著。他不知大殿外時日幾何,諸神如何,直到玄武來告別。
「問,我要走了。」玄武坐在池子邊上以靈識對他說話,那時青龍本源重創,整條龍陷在沉睡里,眼睛睜不開,但能隱約聽見他乾巴巴的聲音。
「你這些傷非同小可,恐怕得修養千年。代我們走後,此世安穩,你定要好好養著。不過你原本也就是條愛宅的龍,以後的歲月說不定正合你心意。」
他在識海里輕輕地笑開:「我初見你時,你便揣著袖子在海上仰躺著,風浪再大也紋絲不動。我當時以為你睡著了,後來才知道你不過是在曬太陽。問,我喜歡你那舒服恣意的樣子。」
「其實我很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或者……」他又不說後面的話了,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撫了一下青龍的腦袋。
「問,玄武走了,你一定保重。」
他走時沒有聲音,讓人錯覺他好像一直還在。青龍意識陷在黑暗裡,微弱地叫過了這位曾經的同僚以及友人,不知道他是否聽見。
等到他再醒來時,風雲已經都過去了。
他慢慢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是個黑漆漆的影子。還沒認清,那影子就進了漱神水裡,觸電似的抖了一陣。
青龍視線慢慢清晰,看清了眼前垂著的腦袋。
頹唐的少年小聲地問:「我……還能抱你麼?」
青龍抬起爪子揉揉眼睛,慢慢向後靠在池壁上,低低嗡了一聲。
「自己過來。」
水裡的少年僵了好一會,才涉著水一步一步向他走近,顫抖著伸出手環住青龍的身軀。
「真的順利地送走他們了?」
「嗯。」
「虛空之中是什麼模樣的?」
「一片漆黑。」
「你怎麼打開門的?」
「用本源的刀。我的刀……有你的龍脈。」
青龍嗯了一聲,頓了頓,又問:「亞神清走你的烙印沒有?」
他點頭:「都清乾淨了。」
青龍安靜了好一會,龍爪子搭上他後背抱住,喋喋不休地問了最後一句:「回來了?」
路刀抱緊大龍形態的他,喘息了好一會,開口時聲音含著哭腔:「回來了。」
*
回憶到這裡時,溫濃忍不住抬頭對如今的路刀說:「你以前就很愛哭來著。」
「嗯?」一無所知的少主詫異地張大了嘴,湊過來反問:「你看清楚了,我這麼霸氣的人,怎麼會和那個字眼聯繫在一起?」
溫濃哈了一聲,剛想舉幾例子,隨即就被折了起來。
路刀俯下來,獠牙輕輕埋他脖子上,克制著輕磨:「讓我看看,是誰愛哭?」
「……」
等兩人回到地面上時,留守獙獙齙牙小同志已經無聊到睡著了。
路刀拉溫濃過去,挑起他長發往齙牙鼻子搔。沒一會,小正太就齜著門牙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直接把大尾巴憋了出來。路刀摟著溫濃笑,齙牙揉揉眼睛爬起來,拽住他的衣服吱哇亂叫。
溫濃捂著腰子看他們倆鬥嘴,唇角剛揚起,識海里忽然湧現了許多關於一家三口的記憶片段,心一下子縮了起來。他起身藉口要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屯糧,倆大小搗蛋鬼要跟著,被他喝止了。
他一進廚房就忍不住了,騰了另一隻手捂住眼睛,眼淚不受控制,無聲無息地淌過指縫。
當年的青龍、路刀還有後來出了海淵的長易,曾經就是這樣熱熱鬧鬧的日常。
直到戾氣捲土重來。
他癱滑到地上,腦子裡因那些解開塵封的記憶幾乎要炸開。千年漫長,今夕非彼夕,他一點一點抽絲剝繭,似乎每想起一點就難受一點。
腦海中時而迴響著靈吾山中那個假幻影,時而回想到代替他成為陣眼的長易……無數的謎團成為陰影,聯同深重的愧疚泰山壓頂,壓得人透不過氣。
溫濃緩了許久才重新站起來,去廚房裡翻屯糧。幸好當時有保鮮陣罩著,口糧還是充裕的,他試著運靈,很快折騰出了一鍋糧。
洗手時溫濃看見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臉,靜默了半晌。如今修為今非昔比,用在庖廚上看著奇怪,卻讓他最真實地體會到了不同。
他取回了龍角,遊走的記憶也在慢慢回來,起初能深刻感受到的靈脈凝滯感已經在消失,此時的靈脈里是前所未有的充盈。
那些恍惚和迷茫在淺淺的水波里消失,飄忽的思緒定了下來。
謎團就是用來解的,難關就是用來破的,這一生,遑論幾輩子,他就是認定了。
溫濃是我,青龍也是我,零零一還是我。
老子就是老子,路刀就是路刀。
他深吸了一口,端起大鍋往外走,大喊了一聲開飯,正要昂首挺胸腳下生風,結果腰上的酸麻感就深刻地讓人體會到什麼叫裝叉的代價。
大殿裡互相揪著耳朵、犄角的倆人見他出來馬上停下智障模式,搖著尾巴應了一聲好。
路刀拍自己大腿推銷:「溫哥哥來坐這!這是獨一無二的限量版墊子。」
溫濃假咳,努力板起臉:「去去去,閃一邊去。」
哈喇子直掉的齙牙跳起來去接他的鍋,溫濃隨即被路刀拉進懷裡固定住,還被追問產品效果:「這墊子難道不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