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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花在書籍上的錢,還有的,姜聞先沒有詳細說出來。夏天的冰盆,冬天的炭火,四季的衣服,每日的飯食,樁樁件件都要錢。
想要脫離原生家庭,真不是那麼簡單的。
姜聞先捏了碟子裡一枚花生米,在掌心撥轉,似笑非笑睨他:「星哥兒,當你沒錢的時候,你會發現,生活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情。」
這勸說,或許對一個正常的八歲小孩來說,是有效的。
姜星秀不溫不火地回答:「謝謝,我能自己解決。」
他拿出一個明顯是裝銀錢的囊袋,倒出裡面的金砂。宛若陽光流下,鋪滿了整張桌子。
姜聞先很是好笑:「這就是你的倚仗?」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這一桌子的金砂,確實值個幾百貫。科舉是夠了,科舉之後呢?當官了,討好上司總要錢吧?萬一被下放去窮鄉僻壤歷練,修繕生活環境總要錢吧?平時人情往來,請客送禮,總要錢吧?
為什麼大部分讀書人都喜歡給自己找個富商妻族,就是這原因。
靠金砂?如果是運氣使然,能撿到多少次?如果是發現了掘金的地方,被朝廷知道,私自開發金礦,是要砍頭的。
姜聞先揉碎了講,姜星秀那傾聽的模樣,顯然極大激起了他極大的自得心理。
瞧啊,少年天才又如何,對這些個生活經驗,還不是抓瞎,需要他這樣的大人來引導。
「你說完了嗎?」姜星秀問得十分有教養。
姜聞先下意識點頭。
姜星秀便將那銀錢袋子扔在金砂上,看它輕柔地飄落,「你提醒了我,我這些年花了姜家不少錢,這不是倚仗,是給你的一部分補償。」
當然不夠,但是,大頭在科舉那邊呢。他給了選擇的,是姜聞先不要財富,要科舉狀元,他便滿足他。
這當頭一擊,讓姜聞先怔愣片刻。反應過來後,登時氣到雙手發抖,口不擇言:「你就是當上狀元又如何?狀元三年一換,有多少能坐上高位?現在就在你老子面前擺架子了?」
剛好走回來的姜大哥眼前一黑。
完了,最壞的情況出現了。
這裡是哪裡?不少學子下榻的客棧!
現在是什麼時候?府試放榜當日!
在這麼重要的日子說當上狀元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不是戳人家肺管子嗎?
行商時那麼八面玲瓏,怎麼這當口,竟失了智一樣呢?
姜有秀心有責怪之意,卻也隱隱明白,自家父親如此不合時宜,不是他被小弟引誘了話語,也不是他突然就腦子有疾了,而是,對面的人,是他的兒子。
孝道大過天,老子教訓兒子,還需要考慮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嗎——說得輕了,你得自我反省,說得重了,你也得受著。
哪怕姜聞先打算將他視為商業對手來教訓,潛意識裡仍是告訴他,這是他兒子,不用顧慮太多。
錦衣衛指揮使忽然笑了一下,這聲笑讓姜聞先清醒了,想起自己剛才說的話,面色如土,好似死了那般。
「姜郎君,你是一名讀書人,可念過《荀子》?」指揮使慢悠悠問。
「念過。」
「那可知,何為『禮之三本』?」
姜星秀抬眼看他:「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
姜聞先臉色瞬間恢復,眼裡亮著光澤。
這句里含有孝道,看來朝廷的人還是站在他這邊的。也是,畢竟不孝的人,朝廷哪裡敢用——生身父親都不孝敬,能指望他多忠君愛國?
指揮使:「後來,有人據此提出,天、地、君、親、師。」他當著姜聞先的面,毫不留情地說:「天地君親師,姜郎君,君在前。」
這是在暗示……不,明示姜星秀,如果真的想跟姜家脫離關係,可以考慮借皇帝的勢。
姜有秀聽到了裂帛的聲音。生怕父親在刺激下說出過份的話或者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他向姜輝秀使了個眼色。
姜輝秀眸光一閃,輕功施展下掠到姜聞先身後,比風還快的速度,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扇子就敲在了背心一處穴道上。姜聞先閉著眼睛坍了下來,被二兒子虛虛攙住。
那塊半撕下來的衣袖一角垂下,隨風搖擺,另一角倔強地連著衣服,不肯全部脫離。
姜二哥注視著自己這個不怎麼見面的弟弟。
或許真的是他們錯了,為了小妹,對分明也該是他們小弟的姜星秀太過苛求,強求他不要心裡不平,與他們一般疼寵得之不易的妹妹。可卻忘了,小弟也需要有人看護他,寵著他。
姜輝秀似乎想說什麼,終究吞下長篇大論,只有一句:「去吧。」
自此——
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
*
回了京城的李休父子正在接受家裡的盤問。
「世上當真有神仙?當真有神仙駕雲而來,將孩童們送還,不是以訛傳訛?」
李休連答:「有,有,不是。」臉上滿是無奈和疲憊。
類似的話,從他回京後,已經被問了不下十次了。
接下來就是……
「小休,你也是被神仙救下的一員,肯定見過神仙的樣子吧——神仙是什麼樣的?他對你是什麼態度?」
李休默默盯著桌上的八碗大葷,剔肥揀瘦,油水十足——從端上來,他的嘴都顧著回答問題了,一口都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