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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過程中,姜星秀感知到,大娃肚子裡的,全都是死面。
「你吃了我之前放廚房裡的餅子?」姜星秀哭笑不得,他總算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雖然餅子只有那么小小的幾個,但那是類似於壓縮餅乾的食物,怪不得撐成那樣。
「那個……不能吃嗎?」大娃身體舒暢後,說起話來也不費力了。
姜星秀:「倒也不是不能吃,只是不能吃太多,那是我用死面做的,一塊餅子是三斤麵粉,你吃了一碟……」
一碟十二個餅,吃了三十六斤的麵粉,怪不得撐得那麼難受。
大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沒想到,那么小的餅子居然能有那麼多麵粉。」
三十六斤麵粉是什麼概念呢?一斤麵粉可以包六七十個餃子,他這麼一吃,足足吃了兩千多個餃子。
姜星秀默不作聲看著他,看得大娃渾身不自在:「爺爺,怎麼了?」
「就算你不知道餅子裡有那麼多麵粉,飽腹的感覺,你總該察覺到。」
大娃一愣,有些慌地移開目光,「我……」
「我」了半天,沒「我」出什麼來。
看他不願意說,姜星秀也沒逼他,只是跟他說了二娃的事情,告訴他二娃還是二娃,不是被人奪舍的。
大娃非常高興:「太好啦,那她還是我妹妹!」
姜星秀摸了摸小孩兒的腦袋:「沒錯。你先休息吧,我下樓看店,下回不要吃那麼多了,感覺到飽了就不要吃了。」
大娃面上有掙扎之色。
他拉住姜星秀的手,「爺爺,不是我不想告訴你,是我不知道怎麼說。」
頓了頓,道:「爺爺做的食物非常神奇,我之前餓了,將餅子端回房,吃了一塊後,我看到了……看到了我娘。」
「我之前已經想起了過去,只是我不知道怎麼跟爺爺說。」
「是這樣啊……這是好事啊。」姜星秀搭著小孩兒的肩膀,眉眼帶笑:「沒事,不想說就不說,你的過去我不是非知道不可。」
大娃也覺得那是好事。他終於記起了血海深仇,記起了他和他娘是被誰殺死的。
他的父親,可真狠啊……
大娃咬著唇,似乎又回到那天晚上,身子打了個寒顫。
那是個雨夜,他娘聽到動靜,舉起燈去門外看動靜。因為纏著娘親講故事,還沒睡下的他,就聽到了一聲悶響,再然後,他的父親就舉著一柄長三尺三分的劍進來。
劍尖滴血。
在他死後,他無數個日日夜夜都徘徊在那一晚,他知道劍長三尺三分,他記得娘講故事是講到第兩千一百五十一個字才出門,他不會忘記他父親的眼神,看著他,好像是在看一隻無足輕重的螞蟻。
他來不及喊一聲爹,便被父親一劍穿心。
大娃閉了閉眼,強行不讓自己去想這事。他又感覺到了體內鬼氣的翻湧,那是壓在他心底的怨氣,來自於對殺妻殺子的男人的恨。
他要想點開心的。
「爺爺的餅子,讓我看到了我的娘親。」溫柔的,賢淑的,會給他講故事的娘親,「我想見她。我吃第二個餅子就飽了,但是我以為那么小的餅子,吃完它也不會撐到哪裡去……」
大娃略帶愧疚地低下頭。
他給爺爺惹麻煩了。
「你知道嗎。」姜星秀開口,「在我的想法裡,甜食,是能給人帶來幸福的呀。所以,我做的甜餅子,能讓人看到自己記憶里最幸福的事。」
「你的娘親應該很高興吧,你最幸福的事,是和她在一起。而你娘親最幸福的事,應當是,你還能想她。」
活著,才能「想」。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最幸福的事……」大娃捂住心口,那裡可以感受到心臟在蓬勃跳動。
他娘親,在回憶里是笑著的。
「爺爺。」小孩兒抬起頭看姜星秀,「我可以每天吃一個這個餅子嗎?」
姜星秀搖搖頭:「不行,你還小,心智不成熟,會沉迷在記憶中,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大娃心裡咯噔,急忙忙:「我可……」
姜星秀溫和地注視著他:「一年一次。每年到你的生辰的時候,你去見見她,告訴她,不用擔心,你還活著,活得很好。」
這樣或許也會走不出來,可是,姜星秀知道,現在大娃並不需要聽大道理,聽他勸人死如燈滅,自己好好活下去,走出悲傷的回憶,開啟新人生才是對死者最好的回報。
大道理誰都會說,可是,不是所有的時候,都能用理智壓過感情的。
「等到你成年了,有自己的判斷能力了,我把餅子的做法教給你,由你來確定什麼時候吃,行嗎?」
大娃想了一下,「好。我聽爺爺的。」哪怕他很想見娘親,但是,爺爺是不會害他的。
姜星秀揉揉小孩兒的頭髮:「好孩子。」
大娃眼睛一眨不眨望著他:「爺爺,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一個人,為了自己修的無情道,殺死妻子和兒子,他是對的嗎?」
大娃旁敲側擊問過隨身老爺爺「道是不是特別重要」,對方說的什麼「朝聞道,夕死可矣」,「士志於道」,他有點明白了,卻又不太明白。
姜星秀嗤之以鼻:「當然不對。這樣斬情的,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