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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跑堂的跟於先生熟得很, 便道:“於先生, 今兒個柜上有新菜臘鴨片, 您要來一小碟嘗嘗嗎?”
於左棠立馬來了jīng神, “臘鴨片,怎麼個說法?”
“襄城那邊餵的稻穀的上品鴨ròu, 醃十天,bào曬七天, 又風gān七天, 什麼調料都不用加, 直接沸水旺火上籠蒸煮,那個滋味,嘿, 您吃了就知道了。”
於左棠壓根不用想像, 因為他已經聞到空氣中散發著的一股陌生而風味獨特的香氣了,不仔細聞還不知道,這一聞到, 口中津液便要立即開始泛濫。
他立即道:“有新菜不早說,自然是要嘗的!一小碟夠不夠啊, 等會我還有幾位朋友要來, 他們食量大, 你給我多上幾碟。”他這是吃出習慣來了,這有鳳來居一有新菜,別管是啥,保准大受歡迎,到時同桌的人沒有哪位先生還講主人請客qíng意的。
跑堂笑著應下了。旁邊有一桌食客顯然也聽到了他們的話,立即也召來跑堂的,點了一碟子臘鴨片。
趁著等菜和等人期間,於左棠攤開今天的報紙。酒店裡頭提供了各式的最新日期報紙和雜誌,於左棠手中這份便是國民大報《民報》。
今日《民報》的頭條依舊是時局政事。用加大版的黑字報導了宋元駒先生經過奉天醫院的搶救,幸而存活,舉國革命志士歡騰。且如今兇手未知,但他毅然不顧個人生命安危,通電全國,拖著重病之體擬南下北京,將放下個人恩怨繼續共商立憲大計。而大總統為了平息眾怒,也是為了推卸罪責(報上原話),趙秉行和現任國務總理做離任處理。
報紙上還刊登了一張宋元駒在病chuáng上十分脆弱的照片,當時於左棠就在身邊。他是看著先生脫下西服穿上病號服躺上去的。這次“暗殺”中,只有他作為親信被先生告知並全程參與了整件事qíng的經過。宴會結束後那晚的火車站,為了bī真迷惑暗中之人,站在假的宋先生身邊的就是他。
很快老友們便上樓來,伍舜虞拿過他手中的報紙,看了一眼大笑道:“我今日一早拿到報紙看到了這個,當即找到諸友大笑三分鐘。宋先生吉人有天相,民國有望了!實在是當浮一大白之喜事啊!右禮喚我等一起用餐便是為了慶祝吧。”
於左棠只笑著點頭,而後道:“明日我便要隨同先生南下,此番也是要同諸位餞別。”伍舜虞他們嚴格來說,是文藝界的人士,雖然也結識革命志士,並且必要時提供支持,但終究未入黨。這次要不是宋先生也要來奉天和葉鴻鵠密談,恐怕這群老友還聚不到一起。事qíng自然是完美辦完了,雖然遭遇了暗殺,但幕後之人肯定是偷jī不成蝕把米了,奉天這邊玩了一手將計就計,使得宋元駒的敵對陣營聲望一落千丈,我方士氣蒸蒸日上!
伍舜虞他們點了一壺酒,為好友送別。酒上來了,菜也剛好上桌。
其他的吃食已經是眾人都吃過很多次的美味了,除了最後端上來的一大碟子臘ròu。經過二十四天醃製的臘鴨從背部用刀劈成兩扇後,經過簡單的蒸熟,剁成大小一致講究的片狀,鴨片紅huáng相映,表皮是經過風gān烙下的皺巴巴的紋路,那是時間輪迴的印記。
碟子靠近伍舜虞跟前,他神色正義,對好友們道:“這是新菜吧,大家不要著急,讓我來替你們嘗嘗好吃不?”
其他先生立馬群起而攻之,都是好吃的人,哪個會被他騙了,讓他捷足先登了去。
一大碟子臘鴨片幾雙筷子下去,便沒了小半,這其中有好多人都是一口氣夾兩三塊的,看來也是十分清楚身邊老友們的秉xing的。
入口的鴨皮帶著奇特的焦味,鴨ròu則是意外的鬆軟咸香,沒有gān澀凝滯的感覺,腊味十足,一口下去噗嗤一聲還能從緊實的鴨ròu里榨出一點鴨油哩!就連骨頭都可以吮得津津有味。臘鴨片單吃有些咸,用來配粉絲湯正好,於左棠眼疾手快又多夾了幾塊。
“你說這有鳳來居何時能在上海也開一間,吃多了這兒的吃食,我們回去後可怎麼辦啊?”吃飽喝足的先生們開始煩惱起以後的吃食,他們這次除了友qíng受邀來赴宴為友人造勢,也是為了寫新聞稿子。眼看著半月刊的《新生活》就要出刊了,有素材有大人物,又遇上了宋先生這事,可以想見下半個月的銷量非常可觀。他們的稿子早早就定下了,就是為了多吃幾天有鳳來居的飯才待在奉天這不走。
於左棠勸慰他們道:“按照林先生這酒店的火熱qíng況,估計不久了。”
《新生活》的副主編邴樂白是中餐的絕對擁躉,他嘲諷道:“上海的餐館如今是洋人的天下,嘖嘖,真該讓他們來瞧瞧真正的中式高檔飯店裡的美食。這才是華夏美食之jīng華所在。整日裡西化西化掛嘴邊,怎麼不把胃也做手術換成洋人胃呢?”
另外一位音樂家朋友邱徵璋對他的說法部分贊成,但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我們也不可完全瞧不起人家洋人的東西,在有些地方華夏確實有必要拋棄某些陳舊害人的中式傳統,比如這纏足蓄辮盲婚啞嫁不就是落後之所在嗎?”
作家友人余世溫贊同邱徵璋的話:“諸君想必也看過報紙了,年初的時候臨時政府下達了一系列法令,要求各地廢止小學讀經和跪拜孔子之禮,其中還有一條可根據當地教育qíng況來刪改教科書。這一下子可炸開了馬蜂窩了,那些舊派人士紛紛在各地建立起了所謂的孔教會、尊孔教會。就連原本提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世道必進,後勝於今”此等振聾發聵之宣言的嚴公都宣布要成立孔教公會。若是如他們這般冥頑不靈、全然不顧滾滾歷史之cháo流只一味復古之行為,豈不是倒行逆施?”
先生們就是先生,吃個飯都能上升到學術探討層面,誰都覺得對方的言語有理,但又不能完全說服彼此。剛好步入大堂的林葳蕤便被抓了壯丁當評理人。
林葳蕤本不願理會他們,他又不是文科生,除非涉及古籍菜譜,否則他對歷史、哲學等問題完全不熟悉。不過眾人不讓他走,他又不能派人將他們通通打出去,無奈只得留下。
不過聽完他們的爭執後,他心中無語,語氣鄙視:“’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的道理你們學到哪去了。既然如此,只要’取其jīng華,去其糟粕‘不就皆大歡喜。為何非要辯出個高下?凡是走了極端的,必遭惡果。”
邴樂白以拳擊掌,慚愧笑道:“好一個’取其jīng華,去其糟粕‘,林先生想的比吾等通透啊!這般簡單的道理,但是在座諸位卻是被眼前局勢蒙住了雙眼,只緣身在此山中了,才不能有公允的態度對待二者。西學有其進步可取之處,必須學習對於我國社會有益的方面;中學固然有其落後之處,但也有其jīng華所在,不可全盤否定國學。這就是洋人所學的批判繼承?”後面兩個詞組他因為找不到合適的中文翻譯,用了英文。
林葳蕤為了早點脫身,索xing幫人翻譯了,“也就是中文裡的批判繼承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