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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早起被雪覆蓋的完整寒梅,細細洗去污雪和根部,和長白山上沒有污染過的雪水、上白江米按照古法釀成酒水,清甜回甘,隱有暗暗的寒梅香,若是讓那些文人大才子知道了,恐怕得捧上天。這酒度數低,喝一點還能暖身子。因為是自釀自家用的,連有鳳來居都沒有上這種酒。
阿福端來的時候還順手將廚房裡剛做好的百果子給端來了。
這一直是有鳳來居最受夫人們歡迎的點心,因為是冬天,百果子裡頭的餡用上了臘梅還有奶餑餑,硬塊的奶餑餑在水汽蒸騰下融化成半膏體狀,在薄薄的麵皮下涌動,梅花是一層雪一層鹽地醃製過的,這樣做成的百果子奶香中還帶有清冽的花香,甜蜜中隱有咸香。
這種口味是大寶嘗試做出來的,沒想到大受好評。林葳蕤第一次嘗,倒是覺得創意十足的,有種蓮蓉蛋huáng的絕配即是感。在這樣安靜的雪夜,來上一壺梅花酒和一碟百果子,臥雪而談,對比大帥府外的腥風血雨,家國前途,實在是過於奢侈的平和了。
梅花酒的度數雖然低,但對於不勝酒力的林葳蕤來說,還是有些微醺的醉意在的,他靠著身旁的人,撐著下巴往窗外看去,低低道:“葉鴻鵠,世道是不是要亂了?”
葉鴻鵠側頭吻了吻他的頭髮,眼睛落在yīn影處,側臉是刀削般的弧度,“別怕,再亂我也會護你周全。”他知道,對於從前生活在和平年代的葳蕤來說,面臨即將到來的亂世,即使是內心qiáng大如他,也會有恐慌感。不像他,他已經在這亂世摸滾打爬了兩世,完全適應了這樣的世界,甚至cao控著一部分規則。這也是他不會過多讓葳蕤知道自己現在在做的事qíng的緣故,有些人的手只適合用來做出至高無上的美味,撫慰世人荒蕪的腹腔,而不該沾滿鮮血。那些事,由他一個人來做就可以。
林葳蕤晃了晃頭,眼前的雪都成了兩片,他有些想笑,便笑了,“我上輩子臨死前是要去法國拿獎的,拿那個據說是主廚界至高無上的獎項。我知道那個獎,但是我一開始並不在意。後來,有三個人改變了我的想法。
“一個人,是我曾經在一場國際比賽里認識的一個東方廚師,洋鬼子潛規則多,那場只有我們兩個入圍了決賽,主辦方還耍了手段,給我們分配的都是不合適的食材……”可惜到了最後,林葳蕤捧走了金獎,銀獎就是這位主打中西結合中餐的東方人。
林葳蕤隨手幫了他,對方後來便時常同他聯繫。他們家祖上是民國時期下南洋走出國門的那一輩人,後來在異國經營起了華國美食小店。異國他鄉,是故國的味道支撐他們活了下去,從那以後,祖輩的志向便是要讓華國美食在海外真正立起來。所以這位三十好幾的廚師選擇了改造中餐,融入異國特色,但是他的美食之所以備受追捧,全在於無論怎麼改變,華國美食的jīng髓都沒有變。
“另一位便是曾經硬要我同他學戲曲的食客,他是中央大劇院的,終身未娶,畢生都在為宣傳國粹京劇而奔走,有時候辦的戲劇學校或者項目需要錢,他連飯錢都得在我這賒。雖然我拒絕了他的邀請,但是卻一直覺得這個人是個神奇的人,雖然其貌不揚,但每當提到戲劇,他身上便會爆發出一股讓人移不開眼的光芒……”
林葳蕤忽然覺得肩膀上的手突然力道加重了,不免好笑,沒好氣道:“人都五六十歲的老先生了,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糙木皆兵?”
葉鴻鵠沒回他,五六十又怎樣,七八十歲他照樣緊張,能讓他媳婦夸的人,個個都應該警惕!
“還有一個人呢?”
“這第三個人……”,林葳蕤有些羞澀地笑了,他喝了酒,加上困意上涌,這會xing子便軟乎乎的,沒有平日裡的清冷不可攀,格外好欺負,葉鴻鵠看得láng血沸騰,咬了他一口酒水沾過的唇瓣,被他嘟囔著糊開。
“我之前是不是曾跟你說過,我想在這裡,開新東方?這第三個人就同它有關……”二十一世紀的人們談起新東方,若是沒有加上學院二字,第一印象要麼是一家外語教育集團,要麼就是它風靡的GG段子。但其實新東方學院在國外的地界影響力猶如孔子學院。
在林葳蕤的前世,華國經歷過二次世界大戰後,雖然幸運地沒有成為殖民地而是站了起來,但是建國後依舊是一窮二白,在國際上也常年被鷹美等國壓制封鎖,後來經濟發展起來了,國防軍事力量也震懾得其他國家不敢輕舉妄動,但是令人遺憾的是,堂堂五千年的文化古國,卻在文化軟實力上被其他國家嘲諷。在美食這一塊,則常常表現為在評選或者國際大賽上遭遇無可奈何的潛規則歧視,令國人憤慨不已。還未成名之前,林葳蕤經歷過很多這樣的事qíng——這也是林葳蕤對西餐有偏見的最大歷史原因,不過他總能讓那些傲慢的洋鬼子自己栽跟頭或者不能如願以償。
上個世紀末的時候,國內經濟發展起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崇洋媚外的邪風,西餐雨後chūn筍般出現,很多洋鬼子廚子到華國來,拿著高薪水,弄得都是不入流的玩意,但就是壓榨得很多華國廚子沒路走。這股邪風直到後來新東方學院建立,華國廚師界團結起來一致對外,搞好本國美食文化才開始扭轉。
後來學院開到了海外,不僅提高了華國美食在世界上的整體影響力,而且還利用了這樣的影響力為華國的廚師爭取了應有的國際大賽公平。正是林葳蕤遭遇過不公平對待,所以才會對改變這種現狀的人刮目相待。
有哪個廚師不想要自己國家的美食屹立在世界之巔,受到全世界人民的追捧呢?在摸爬滾打中走到金字塔頂端的林葳蕤自然也有這樣的目標,要不然前世他就不會在意那個萬眾矚目的獎盃了。
葉鴻鵠前世同他相伴一生,自然同他心意相通,他笑道:“我的葳蕤這是要為中華之崛起而做飯?”
林葳蕤翻了個白眼,“我還沒那麼偉大,只是以前沒有做完的目標,這輩子自然要繼續。”本來,在他拿金獎之後,林家菜的第一家海外店便會在法國開業,可惜世事無常,不過既然到了民國,也要將有鳳來居開到海外去,讓那些還未成長起來的法國、鷹國、義大利美食見鬼去吧。林大少記仇地想。
“這場愛新覺羅家的宴會便是有鳳來居最好的跳板,我一定要去。”
說了半天,林葳蕤這是還沒放棄要去北平。他靠在葉鴻鵠身上,“趁著世道還沒亂起來,我辦完宴會就回來了。”
葉鴻鵠終究是見不得他不如意,妥協道:“到時候我會派一隊人跟著保護你。給你十天時間,宴會結束即刻回來,等局勢穩定下來之前,都乖乖待在奉天。”
林葳蕤用頭撞了撞他的胸膛,“你哪次沒派人跟著我了?”
葉鴻鵠:“這次不一樣。”林葳蕤不以為然,等到走的那一天,才知道這不一樣有多不一樣。
夜深了,葉鴻鵠一把將人抱起,雖然清瘦但一米八的漢子在他手上跟拎一隻小貓崽子似的。林葳蕤困了懶得動,這下正合他心意,還自顧自找了個舒適的姿勢窩著,“你都答應我了,那我的秘密還要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