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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令人窒息的寂靜最終被製造窒息的人打破, 葉鴻鵠聲音沉沉, “目前有哪幾家報社登了這些內容?”眼前的紅木桌上正攤著一份今日份的《關北日報》, 若是林葳蕤在這裡,他便會知道這報紙上用了一整個版面刊登著的頭版頭條,就是以他為男主角的。而他也勢必可以認出,那張模糊的黑白新聞配圖便是當日在有鳳來居鬧事——高嚷菜價昂貴實則想要吃霸王餐還惡意調戲女服務生的地痞無賴。
圖片中這人被雙手鉗住壓在地板上,面部扭曲。身邊站著一位西服革履的貴公子,只露出一張背影。這張照片的構圖有意思極了,看上去倒像是紈絝公子哥欺壓百姓。
而事實上這則新聞也是如此說的。《關北日報》的主編仿佛身臨其境一般,揮筆而就, 以憤世嫉俗的語氣和憂國憂民的語氣洋洋灑灑寫下的新聞中,便是譴責有鳳來居店大欺客, 枉顧王法, 欺壓平頭老百姓的“故事”。這還不算完, 這家報社還由此事闡發所謂的新聞評論, “諸君可知, 此有鳳來居自落地奉天以來,素來乃達官貴人、名流豪紳聚會之地,而其店內菜價之昂貴簡直到了離譜之境地!筆者聽聞此小百姓所點一菜泥(翡翠豆腐)便要價一塊大洋,而一大洋足足是普通百姓一個月之花用……”
報紙上還說如今有鳳來居欺壓周圍飯店,且無人敢惹,還光天化日之下gān出這等魚ròu百姓的事qíng,全是仗著其背後的靠山乃奉天的葉大帥,有鳳來居的老闆和葉大帥關係非同尋常,葉大帥更是利用有鳳來居之便利收受賄賂,大肆斂財,且結黨營私!他們像模像樣地估算了有鳳來居的業績得出了一個驚人的數字,最後還用嘲諷的語氣抨擊林葳蕤根本就不是什麼勞什子的民族企業家,而是勾結上層,專門榨取老百姓辛苦錢的黑心商人!文末號召百姓起來抵制有鳳來居!
這份報紙顯然引起了一定範圍內的轟動,尤其是在極易受人煽動的青年和學生群體當中。這些人都是經濟能力不足以上有鳳來居用餐的群體,自然也從未嘗過有鳳來居的美食,但又是一群具有社會影響力的群體。背後之人顯然便是抓住了這一點惡意攻訐有鳳來居。因為《關北日報》的印刷地點距離大帥府幾個城鎮之外,今日份的報紙傳到奉天,直到午時才發酵。揣著小布兜的賣報郎一手揮著報紙,一手收著銅板,恐怕這會乾元街上拿著報紙的行人們都已經看到這則新聞了。
吳冕報出了好幾家報紙的名字,這些報社都是同大帥府不對付的,背後有其他勢力支持,帶有反動傾向的。“除了《關北日報》,另外一共有五家轉載刊登,其中三家懷疑是大總統的人,《關北日報》的報社還被我們的qíng報人員發現有東瀛人的影子。”
身邊的幕僚沉吟,“自從國會之後,政事上有宋伯駒一方組建的內閣上台,軍務方面有大帥您坐鎮,元中凱(大總統)的權力處處受到限制,恐怕正式上任後便會被慢慢架空,眼看著正式選舉的日子到來,第二次國會即將召開,難怪他們要狗急跳牆使這種yīn損手段了!大帥,他們這是要借林東家往你身上潑髒水,拖你下水!以改變即將到來的對於他們不利的格局。”
江坤心裡憋著一團火,“大帥!您看需要我去把那些報社一一都端了嗎?”尤其是那些背後有東瀛人作祟的報社,呵呵,不把這些守著一畝三分地卻無時不刻不在覬覦他們隔岸鄰居家後花園的qiáng盜和漢jian給剁成塊碾碎了餵狗,他就不姓華!
另一位幕僚趕緊制止這個脾氣bào躁的戰爭頭號擁躉,“江將軍,你這將他們一鍋端,不是正正入了他們的套,正巧落實了他們報紙上那些胡編亂套對大帥不利的言論都是真的?到時恐怕民眾的輿論更加不可控。事qíng還沒那麼壞,幸好當時武團長將那鬧事的地痞流氓抓了起來,為了避免他們再潑髒水,為今之計,便是讓我們這邊的報紙澄清了魚ròu百姓之事,然後再讓林先生出面解釋一下……”
吳冕聽到這,心裡握了個大糙,趕緊扯著這位平日裡jiāo集不少的同僚,讓他閉嘴,沒見到大帥的臉已經黑成那樣了嗎?他毫不懷疑下一刻這人就會被大帥用他手中正在擦的槍一顆子彈給崩了。
幕僚還疑惑,“吳副官你扯我gān嘛?我正說正事呢!”在大帥面前,還有沒有點規矩了?
“你的意思是說……讓葳蕤出面攬下這事?”葉鴻鵠的聲音很低,此刻周身的氣壓更是讓一眾經歷過戰場的人都覺得恐怖,那位被拉住的幕僚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這下闖了大禍,這位林先生還真的跟大帥關係匪淺,他這話說錯了!
大帥自然不會因為這件小事就殺了他,但鐵打的大帥,流水的幕僚。這一刻,幕僚後背的冷汗都流了下來,他急忙解釋:“大帥!……”
葉鴻鵠看都沒再看他,只是懶懶道:“來人……”
“大帥!人接到了。”此刻,門外輕輕的敲門聲猶如救命稻糙一般,令現場凝滯恐怖的氣氛散了開去。
“葉……”林葳蕤走在跟前,踏進了屋內,後頭還有個端著食盒暗暗流口水的小兵。他許是沒想到屋內有這麼多人,一聲葉鴻鵠都沒叫出來,就停了下來,臉上嘲諷的神qíng一收,掛上了禮貌的淺笑。口裡也改了稱呼,“四哥。各位好。你們正在談事,那我便等會再來。”
葉鴻鵠就等著他來呢,趕緊道:“事qíng已經談完了,這時候都中午了,我總不能讓這些得力gān將都餓著肚子辦事吧,要是這樣,誰還會給我辦事啊?”說完他便開始趕人:“就這樣吧,記得,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不要再讓我來教。”後面那一句是對在場的其他人說的。
雖然壓根就沒談完事,但一眾人如蒙大赦,趕緊麻利地溜了。臨走前,這些人jīng一個個置頂頭上司於不顧,都客氣熱qíng地到林葳蕤跟前道別,左一句“久仰林先生大名”,右一句“林先生果然是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就非常人啊”,林葳蕤表面上微笑以對,心裡頭卻是莫名其妙。
走在最後頭,被搶了阿諛奉承台詞的倒霉幕僚先生挖空心思,最後眼一閉胡掐了一句,“林先生酒店的酒菜真是人間難尋的美味佳釀!”其實這位幕僚先生剛從老家探親回來,壓根就沒吃過有鳳來居的菜!
可林葳蕤聽到這句話,表qíng卻是小小變化了一下,然後矜持又帶著小自傲的回道:“您真有眼光,最近店裡上了新菜,下次去你可以嘗嘗。”
一旁的葉鴻鵠也道:“這新上的鹵元蹄味道確實絕佳,葳蕤今日有給我帶上嗎?”元蹄其實就是豬蹄文雅一點的古代叫法。作為一家有格調的酒店,有鳳來居的菜單上自然不能叫鹵豬蹄,人家叫鹵元蹄。
林葳蕤心下翻了個白眼,這人自從他做了這道滷味之後,就一日三餐都得吃。他這豬蹄做法不同於其他,因著在砂鍋里煨煮了一天一夜,蹄筋都鬆了,ròu質格外嫩,只要把兩根貫穿整個豬蹄的其中一根細骨抽出就可以整個剖開,所以這人一次能吃四五個。加上五碗海碗盛的大米飯,簡直就是個飯桶!林大少都有些後悔把這人的胃給養好了,相當初他們初見時,葉鴻鵠的飯量都未像現在這般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