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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言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長到十歲了還不會自己拿勺子吃飯不說,仗著自家在村中的勢力,成天不是鬥蛐蛐,就是遛鳥鬥狗,去城裡的戲園子看戲。那縣裡的學堂不知逃了多少節課,被老師勒令留級蹲班、直至開除。
李蒙堂恨鐵不成鋼,每每想要動用家法教訓逆子時,就被妻子董氏以及大女兒雅萍哭哭啼啼地攔下。寵成廢物的兒子,也有自己一半“功勳章”,李蒙堂也只能放下舉起家法的手,捶胸頓足地長嘆一口氣。
見母親和姐姐都護著自己,父親也奈何不了他,從此以後,不用上學了的李言更加放飛了自我,可勁兒地造!以前只是鬥鬥蛐蛐、學城裡的人買點古玩什麼的。後來在戲園子裡,不知怎麼的迷上個小戲子,不但天天往戲園子裡鑽,還大把大把地往裡砸銀子。
什麼是角兒?就是被票友們用錢砸出來的。每回登台完,那大戲院也好,茶園也罷,都是要上來一個人專門到台上撿票友戲迷扔上去的東西的。李言也不例外,今天扔個金戒指,明天扔個玉扳指,還偷偷拿了姐姐壓箱底的那點嫁妝,給那個小戲子置辦了一整套的點翠頭面。
雅萍疼愛弟弟,可也心疼自己的那點家底。本來就是半被從婆家趕出來,在娘家蹭吃蹭喝的,如今連這點傍身的錢財都沒有了,往後還怎麼活?李蒙堂這回是徹底動了怒,舉著手杖滿院子追著李言,就要打。更揚言要將李言從族中除名趕出去,從此不給他一分錢花。
話是這麼說,可真到做的時候又怎麼能下得了手?最後不過是打了一頓了事,把他關在家裡,大門不許出,二門不許邁。
董氏便動了別的心思,打算給兒子娶一門媳婦兒,這男人哪,都是先成家後立業,老祖宗說的話一點沒錯!給他找一個賢惠的媳婦,到時候把孫子一生,心也就拴住了。
可今時不同往日,流行的是新派貴族,會下西洋走東洋海上貿易的;家裡能有個軍隊裡握兵權的更好。李家的小兒子紈絝名聲在外,家裡除了那點老本連個能頂用的男人都沒有,好人家的姑娘誰還敢往這處說親?照著他這麼個敗家法,遲早要敗光的。
在村子裡找一個農家女,董氏又不甘心。心裡還是存著些想找個大家閨秀的心思。
跟媒婆那麼一合計,還真尋摸到了這麼一戶人家。在雲山縣鎮上,有一戶章舉人家。原本也是書香門第,到了章舉人這一輩家道中落。本是打算著考狀元,走儒家學子們的老路子,哪知還沒能考到那一步,大清國就完蛋了。章秀才咽不下這口氣,平生出了會讀些之乎者也,也沒別的本事,竟然還染上了鴉片煙,家裡還有一妻兩妾一通房要養活,底下一個嫡女兩個庶子,全都指望正頭娘子典當從娘家帶來的那些嫁妝,日子過得不可謂不苦。
本來要是擱在以前,像李蒙堂這樣村子裡的鄉紳地主,章家是看不上的。可這年頭,面子能值多少錢一斤?為了能抽上大煙,也為了家中還小的兒女們能囫圇活下去,章家便同意了將正頭娘子生的大女兒嫁到李家去。
這姑娘名喚琬華,小字琬兒。比李言小一歲,模樣周正清秀,文靜婉約,像她的娘章方氏。董氏跟著媒婆親自上門,相看了章琬華,對這個兒媳婦很滿意。那章家也是估摸出了李家尋不到合適的兒媳,才打上自家的主意,狠狠敲了李家一大筆彩禮。李言娘為了兒子能夠改邪歸正,浪子回頭,也下了血本,將這兒媳給迎娶了過來。
還別說,剛成親的頭一年,李言還真安分了些時日。每天不再出去走雞鬥狗,也和狐朋狗友們混在一起的時候少了。李蒙堂和董氏都念著阿彌陀佛,認為佛祖和祖宗都顯靈了,讓李家可以繼續延續下去。可是好景不長,成親一年後,章琬華有了身孕,嫌棄妻子身材走樣的李言再一次按捺不住心思,逮著機會去了城裡,再次和小戲子續了前緣。
要命就要命在此時的小戲子,已經不再是當初單純在台上唱戲的那個人了。你捧,別人也捧,也不知是怎麼的,就被打北面來的一個姓周的軍閥看上了,圈在了一個大宅子裡。李言私下裡跟小戲子約會,被周團長撞個正著,那還了得?直接將李言下了大獄。
這一消息傳來,對李家來說無異於是晴天霹靂。為了救兒子出來,李蒙堂上下打點,幾乎掏空了家底。在疏通上下關係的過程中,李蒙堂這把老骨頭終於支撐不住了,一口氣沒提上來,倒在了家門口。
李言出來後,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潑潑傻傻、揮霍無度,將在獄中長長的頭髮剃短,換了乾淨的衣服,重新拾起之前學堂里的那些書。跪著求原先學堂里的先生重新收了他回學校,從此走上了正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按理說,故事到了之類,應該算是先苦後甜了。可偏偏事與願違。發奮讀書了的李言,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但在學堂里成績優異,還有了更加遠大的理想和抱負。在接觸了新式教育後,他深覺過去父親接觸的都是舊派思想,家裡才會一個嬌慣他不行,一個嚴厲地教訓他讀些聖賢書。新派思想才是符合當今社會潮流的東西。
於是決心到新思想碰撞的大城市——華亭讀書。十里洋場的上海,紙醉金迷,在學到更多東西的同時,李言也在二十歲的年紀找到了人生真正想走的道路,與想要擁有的浪漫愛情。他與洋學堂里的一個女大學生相愛,決意遠走德國,更是跟家裡寫信,說要登報申明和章琬華離婚。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舊時的婚姻是父母包辦,自由戀愛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