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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懂她的意思。這是步千洐這無法無天的傢伙,才會使的顛倒黑白的手段。她有樣學樣,攪亂一池渾水,學他一般肆意妄為,哪管世俗的束縛、哪懼惡人的艱險?
然而皇帝沒有笑,聲色俱慢:“顏卿,可有此事?”
顏朴淙萬沒料到她胡攪蠻纏,她在他面前,一向弱得像紙片,chuī口氣便能倒下;然而顏朴淙雖城府似海,但自恃清高,斷斷不能在皇帝面前做出她這樣的唱做俱佳。望著她低伏的背影,他心頭只余微怒和冷意。
“皇上明鑑。微臣與女兒之間,有些誤會。她自小體弱,微臣便讓她學些武藝。約莫是管教太嚴,教她誤會了。至於陳隨雁,的確是微臣看走了眼。她流落在外,微臣也是不知的。”顏朴淙緩緩答道。
“原來如此。”皇帝輕啜一口茶,“你府中沒個女人,管教女兒,難免過於粗魯。顏破月,我朝最重孝道,父女間有何誤會,說開便是。”
“是。”顏破月答道,心裡想,哎約孝道?皇上你當年直接間接殺死四個哥哥,正史不提,野史我可看過不少。
屋裡一片靜默。慕容湛一直垂首不語。
宦官細聲笑道:“顏大人,今日你父女有些爭執,卻是聖上為你們從中調停,真是天大的面子。”
顏氏父女齊齊拜倒謝恩。
皇帝擺了擺手:“朕乏了,都退下吧。”
“皇兄!”慕容湛忽然將身旁破月的手一拉,拉她拜倒,滿臉通紅,“我與破月qíng投意合,早已私定了終身,求皇兄賜婚。”
有時候破月會想,皇帝對於她的事,到底知道多少呢?
沒人知道。
只是那日皇帝先是怔忪,而後發了脾氣罵了慕容湛,說他枉讀聖賢書;後來便漸漸龍顏大悅,興致高昂的親自提筆擬了聖旨。
而顏朴淙在短暫的沉默後,笑容竟也染上幾分驚喜,也許在場只有她能看到他眸中的冷意。而後他握著她的手,跪下謝恩。於是她的手再次被他捏得快要斷掉。
無聲的威脅,又來了。她想,顏朴淙你這個老烏guī。
這一次,她沒有再用內力彈他。
她只伸出尾指,在他手背輕輕一撓,又一撓,連她都覺得痒痒的。
顏朴淙的手立刻鬆開了——被她用內力彈過一次,他存了戒備她的心思,他怕有毒。破月用袖子捂住臉,微微側臉,叫他看到一雙眼中盈盈的得意笑意。
他低著頭,臉黑得不能再黑。破月三呼萬歲,謝主隆恩。
後來,皇太后“恰好”來勤昭殿看望兩位兒子。聽到賜婚之後,太后大喜,對破月表現得喜愛有加;而太后身邊的女官,恰好提了句娘娘最喜歡聽江湖軼事,於是順理成章,邀破月到宮中小住。
破月都來不及跟慕容湛對口供,便被帶到宮中。不過貌似也不需要——期間,她從未對太后講過江湖軼事;而太后也只跟她有過一次正式jiāo談。
那是她住了七八日後,有一天午後,太后將她叫到跟前。這個培育出帝王的女人,提起閒雲野鶴般的小兒子,卻是滿目慈祥。
“湛兒他從來都是不同的。”太后柔聲道,“這是他第一次求我,為他保護一個女子。這傻孩子,你說他寵人是不是寵得沒了邊?你這小姑娘同父親有了爭執,他便將你護在身後。還為你撒了謊,說你是平民女子。真是胡鬧啊!
……本宮原都怕他將來會入了空門,不肯娶妻。現下很好,你們要相親相愛。
……湛兒是個gāngān淨淨的孩子,本宮和皇上,希望他身旁的一切,永遠gāngān淨淨。”
破月這才知道,太后的出現並不是皇帝安排,原來慕容湛回京當晚,便入宮求了太后。當時他並未提她是顏朴淙的女兒,只說是平民、穆青校尉。
當晚,破月也躺在宮中的榻上,脫光衣物,任由兩名嬤嬤檢查,最後,她們露出滿意的笑容。
婚期很快定了下來。
因為顏氏千金第一嫁轟動京城,改嫁雖然是皇族婚姻,但多少也有些低調。破月根本不在意,外頭是喧譁還是清冷,都與她無關。
dòng房之夜,她才見到闊別一個月的慕容湛。
那時慕容湛被一些王侄灌得滿臉通紅,迷迷瞪瞪走入dòng房。她已自己掀了蓋頭,扶他在桌面坐下,第一句話便是:“有阿步的消息嗎?”
慕容湛的眼神便清明了幾分,啞聲道:“還沒有。”
破月看著他:“大恩不言謝,今後你若有別的心儀女子,我一定為你向她解釋清楚。”
慕容湛看著她,半晌不語。
而後他和衣往地上一躺,背對著她,與她相似的鮮紅喜衣,流雲般層層疊疊,鋪在地上。破月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有幾分莫名的酸澀。
一夜無眠,一夜無言。
直至天明,她見他沉睡未起,自己咬破了中指,想要在白布上塗抹。他背後卻似長了眼睛,從地上躍起,咬破自己的手指,塗了上去,又遞給她手帕,讓她包住傷口。
饒是破月極為坦dàng,望著白布上那一點緋紅,也有些不自在的失笑。
慕容湛更是面色通紅到有些láng狽,柔聲道:“我早擬好了一份和離文書,日期便是皇上賜婚那日。將來大哥回來了,他一看便知。皇兄那邊,我自會應付。”
破月心下感激,想了想又道:“我也要給你一份和離文書嗎?或者其他憑證?”
慕容湛一怔:“不,不用。當然不用。”
他答得太快,瞬間語塞。
四目凝視,破月忽的覺得,仿佛從他那溫柔的鳳眸中,看懂了什麼。
而後她轉過頭去,有意無意的,就此放過心頭的異樣。慕容湛望著大紅嫁衣上她肌光如雪,頓覺又似昨晚一般,不能直視一眼,倉惶尋了個藉口,出了新房。
作者有話要說:pào灰爹黑臉了……
小步不會離開太久的,咳咳……
☆、52
糙長鶯飛、斜陽清暖。
西城門外百餘里,便是帝京守備軍的訓練營。此時,兵士們剛結束cao練,大汗淋漓熱熱鬧鬧的散去。
破月隨慕容湛站在營中一角,望著遠處那些年輕而神采飛揚的臉,只覺恍如隔世。
慕容湛亦是怔然,默立了片刻,才淡道:“走吧。”
兩人今日都穿著便裝,俱是容顏勝雪、清貴bī人。禁軍副統領恭敬的在前頭帶路,往來士兵都知道來了貴人,雖有好奇,卻乖覺的繞道而行。
一直行到禁軍所轄天牢,抵達關押重犯的地下第三層,副統領才停步恭送。
第三層有十來間牢房,卻只關了兩名犯人。
是誰?
今早聽到慕容湛說“帶你去見兩個人”時,破月就想,是誰?
昏暗的燭火里,破月首先看到了一個人。他穿著素白的囚服,身材魁梧、長發披落在肩頭,一時看不清面目。
慕容湛似乎並不忌憚犯人有惡意,掏出鑰匙打開門,率先走了進去。
“前輩。”他對那人作揖。
“是誠王殿下啊。”那人緩緩抬頭,俊朗的臉上虎目慈和。
“是你!”破月失聲,眼前明顯比兩個月前蒼老數倍的,不正是步千洐的恩師,靳斷鴻?
靳斷鴻看到她,微微色變,驚喜期待之qíng難掩,幾乎是立刻看向他身後:“千洐呢?”
破月頓了頓才答道:“……還沒找到。”
原來那日慕容湛提兵封山,沒找到步千洐和顏破月,卻在山腰找到被群雄圍攻、奄奄一息的靳斷鴻。
慕容湛當時並不知內qíng,只知道他是步千洐的師父。他便將這一gān人等盡數鎖拿了。而楊修苦、丁仲勇這樣武藝高qiáng門徒眾多的,輕而易舉從軍士的包圍中脫身,慕容湛掛念步千洐,也未再追殺。
後來慕容湛才知道靳斷鴻的身份,當即秘密鎖拿回京。
數日來,皇帝已派人數次拷問過他。甚至皇帝陛下還親自與他密談過一番。整個過程,靳斷鴻沒吃什麼苦頭。
不過這個拷問過程,慕容湛是迴避的。直到皇帝下旨將他秘密□在此,似乎再無興趣,他才決定帶破月來見他。
“是我拖累了你二人。”靳斷鴻雙目含淚,“若是他回來了,讓他來見我一面。”
破月點點頭,忽的跪倒,朝靳斷鴻“砰砰砰”連磕數個重重的響頭。靳斷鴻望著她沉默不語,一旁的慕容湛卻看得心疼,待她起身,一把將她拉過,看到她額上青紅一片,不由得蹙眉不語,抓著她的手,也忘了鬆開。
“你是步大哥的師父,便是我的長輩。”破月緩緩道,“今後我會替他孝順你、侍奉你。”
靳斷鴻沒料到她會這麼說,怔然靜默。
當日在峰頂,她與步千洐生死相隨,他已是又愧疚又歡喜。此時見她似身份極貴,卻全然不顧他的敵國身份,決意侍奉維護。纖弱jīng致的眉宇間,自有一番與千洐相似的豪氣。他自無鳩峰以來,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雖qíng懷悲壯,卻也難免有幾分蕭索落寞。此時卻有這麼個兒媳般乖巧的女子,堅定的說要侍奉自己,他如何不動容呢?
“好、好孩子!”他愴然笑道,“誠王他是極寬厚的,我在這裡很好,你不必掛心。待找到千洐的時候,你好好照顧他,我便安心了……”
說到這裡,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顏破月做少婦打扮的髮髻上,又不經意的滑過她和慕容湛jiāo握的手。
破月注意到他的目光,這才察覺到手被慕容握住,緩緩一抽。
慕容本就只是關心她,才忘了鬆開。但手中一空,心頭竟也是微微一空,沉默不語。
靳斷鴻便不再言。
慕容見時間已不早,正要告辭,靳斷鴻卻忽的盯著顏破月,柔聲道:“月兒,你上前來,讓我把一下你的脈門。”
顏破月全無遲疑,將手腕送過去。
靳斷鴻閉目沉思片刻,睜眼道:“誠王殿下,月兒她還有些內傷未愈。靳某不才,可以助她清除體內淤積的頑疾。”
慕容面露喜色——破月雖已痊癒,但太醫確實診斷出她脈象古怪,斷定為頑疾。此時聽到靳斷鴻一語道破,不由得十分欣喜。
他本就是惜英雄識英雄之人,此時聽說能救月兒,他當即點頭,道一聲“多謝”,再關切的看一眼破月,便轉身走開迴避了。
靳斷鴻待他走遠,目露讚賞道:“這誠王xing子憨直,竟將王妃丟給我一個敵國jian細,難怪千洐會與他成為莫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