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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牽了馬隱入林中,等了一會,便見數人從林中疾掠而過,個個黑衣蒙面、腰佩兵器,步伐輕盈,似刻意隱瞞行蹤。他看那些人中至少有一半身形苗條,似是女子,不由得心下生奇,遠遠跟著他們。
那二十餘人又行了小半個時辰,在一處林間稍作消息。步千洐伏於一棵大樹上,只聽得一個嬌軟的女子道:“再有二日,便到青侖狗賊的軍營了。”
另一女子問:“你探得沒錯?教主她老人家的確在這軍營中?”
“自然。城破那日,我親眼所見。”
另一個男子聲音道:“卻不知步將軍和燕教主是否平安?”這回步千洐聽出來,是當日在糧倉跟著楊修苦救自己的一位刑堂弟子。他大喜道:“諸位!我是步千洐!”
樹下眾人聞聲大驚,步千洐已一躍而下。
“步將軍!”
“姑爺!”
眾人俱是驚喜異常。紛紛扯下蒙面黑布。步千洐一看,有十餘人是清心教弟子;另有四五人是刑堂弟子;還有三四人,卻不認得。
“姑爺!你怎會在此處?教主呢?”一名清心教弟子問道。
“你們又怎會到此?”步千洐奇道。
原來自從破月跟步千洐去了軍營,清心教群龍無首,由年長的姑姑主持日常事務,但也遣了弟子,暗中跟著破月保護。城破那日,十餘名留在青侖城的弟子亦是戰死大半,還有幾人趁機逃了出去。
教主被擒,這還得了?倖存弟子立刻聯絡最近的分堂,召集北部諸州好手過來。今日來的是第一批,還有數人在路上。
而自從燕惜漠當日對楊修苦託孤後,楊修苦其實也一直注意顏破月二人動向。聽聞青侖城破,北部各州刑堂弟子亦是馬不停蹄趕來。清心教大動gān戈的消息也在江湖傳開,於是兩邊聯絡上一起來了。楊修苦自己也在路上。據說普陀寺聽到兩夫妻義舉,亦是派了僧人前來。
剩下的幾名江湖人士,則是聽到風聲,自願趕來的遊俠。
刑堂弟子謹慎,囑咐大伙兒沿途不可露出行蹤,叫青侖斥候察覺。所以迄今青侖人應該還未發覺他們的行蹤。不過到底要怎麼救出教主,這幫年輕弟子心裡也沒譜,畢竟行軍打仗不同於江湖恩怨。
如今看到步千洐,人人都如釋重負。
“姑爺,咱們怎麼做?”
“是,步將軍,大伙兒聽你吩咐。”
步千洐看著面前一張張激動的臉,深為感動。
只不過,要是潛入軍營救人,楊修苦若在,興許還能助他一臂之力。這些年輕弟子雖然不錯畢竟有限,進了軍營,只怕很快就驚動哨兵,難以成事。
所以潛入軍營的想法怕是不成,只能在十日後的機會做打算。
他沉思了片刻,抬眸道:“請諸位在此處山中靜候,小心不叫青侖人發現蹤跡,等幫手到齊再做打算。步某去一趟湖蘇城,三日便返。我回來之前,切勿輕舉妄動。”
次日深夜,湖蘇城。
軍營中燈火通明、守衛森嚴。趙初肅回到軍帳,脫下甲冑,坐在案幾前,對著燭火靜思。
他今年三十八歲,是趙錫平老將軍的幼子。二十歲從軍,從普通校尉,爬到一方大將。雖有祖輩蒙蔭,也靠自己一點一滴累積的軍功。
與只懂沙場殺敵的父親不同,他自認是個jīng通世故的人。所以在兩位皇子同時向軍營伸手時,他深思熟慮,選擇了聰穎善戰的二皇子陣營。不料帝京之變,二皇子失勢,新掌兵權的大皇子對他表面恭敬有加,暗地裡許多大事都不同他商量,令他分外惱火,卻也無可奈何。
及至數日前失了青侖,據逃回的士兵所說,敵人有神奇的新武器,步千洐亦身陷重圍、多半戰死。他大吃一驚,立刻將新武器的消息上奏了朝廷。只是當他得知派往青侖的援兵,竟是遲了五日才到,他猶豫半宿,決定隱瞞不報。
此事稍一琢磨,便知與大皇子脫不了gān系。當日他收了靳斷鴻好處,一手提拔了步千洐,時日久了,也真心愛惜他的才能。如今生死未卜,他心下亦是愧疚不已。
想到這裡,他長嘆一聲,正yùchuī燈歇息,忽聽身後軍帳有動靜,他心生戒備,從暗下抽出匕首,猛然起身回望,卻見yīn暗裡站著個高大的人影,面目俊朗、眸色沉寂,不正是步千洐?
“千洐!”他大喜,“都說你被趙魄俘虜,為何在此……”他聲音戛然而止,見步千洐面色凝重,心下生疑。
步千洐緩緩步出,隔著七八步站定,頭低垂著,看不清表qíng。
“大將軍。”他忽然跪下,重重磕了數個響頭,“千洐有一事相求。”
又過了兩日,青侖族潛伏在湖蘇城的jian細飛鴿傳來消息,大將軍趙初肅遇刺身亡,刺殺者極為殘忍,竟是砍了趙將軍的人頭,連全屍都不留下。又報湖蘇城守軍連夜往各個方向派出騎兵,似乎在搜捕什麼人。
同日,本向趙魄大軍bī近的大胥軍隊後撤五十里,軍營中竟有人掛白戴孝,處處哭聲震天,營門高掛免戰牌。
趙魄收到消息大喜。雖未見到人頭,但這麼大的動靜,著實不像是假的。不過他生xing謹慎,特意安排趙初肅手下降將同去,不怕步千洐作假。他囑咐鐵騎軍首領,一旦qíng況有異,立刻誅殺他二人。
同日,楊修苦率刑堂好手三十餘人、另有天檀寺弟子二十人,清心教好手五十人,江湖遊俠五十共計二百人,悄無聲息的與步千洐聚齊於趙魄大營以東兩百里的深山中。離跟趙魄約定的時限,還有五日。
☆、87、v章
轉眼,已是第十日凌晨。
青侖大營以東五十里。
這是處yīn面山坡,地勢甚高,周圍皆是懸崖峭壁。人躲在山坡後,前方平地一覽無遺。
數名青侖兵嚴陣以待,從半夜守到天色微明。角落裡有名小兵打了個哈欠,耐不住問老兵:“老宋,那人這麼厲害?派咱們這麼多人守著?”
“咱麼這點人馬算什麼?你那日是沒見到!”老兵嘖嘖兩聲,臉上浮現恐怖表qíng,“那人跟鬼似的……”
有人cha話道:“真不愧是大王結拜兄弟!聽說這幾日大營周圍戒嚴得厲害。有一群南邊來的和尚,說要給亡兵念經超度,大王都沒準許他們入營。可憐咱們青侖人,身死異鄉,若是有大師超度多好!”
之前老兵忽然壓低聲音:“別說話,來、來了……”
眾兵士齊齊屏氣凝神,朝山坡下望去,只見一騎快馬翩踏而來,揚起沙塵漫天。一眨眼功夫已至眼前,那人利落的翻身下馬。
他一襲黑色勁裝,身高體闊、虎背蜂腰、生得極為俊朗,兩點黑眸更若寒星銳利。他只淡淡朝山坡上望一眼,慢悠悠的道:“在下步千洐,來赴青侖王之約。”
眾兵士原本藏匿在坡後,紛紛只於糙叢後露出隻眼,未料叫他察覺端倪,都有些膽寒。為首的一名都尉探頭出來,見他馬腹旁果然掛著個猙獰的人頭,便走出來道:“將軍,請棄馬。”
步千洐神色不變,鬆開韁繩,緩緩上坡。一名小兵遠遠繞過去,將馬牽開。
“大王有令,請將軍jiāo出兵器。”
步千洐默了片刻,解下鳴鴻淡道:“好好收著,蹭壞一點,小心你的腦袋。”
都尉知他與大王關係密切,不敢多言,小心翼翼雙手捧著刀道:“將軍,請吧。”同時拿起胸口上墜著的一隻骨哨,用力一chuī。嘹亮的聲音瞬間響徹長空。不多時,前方響起此起彼伏的哨聲,越來越遠。
步千洐見山坡後幾名士兵胸口都戴著骨哨,知是防備自己。即便是他,也不能一眨眼殺光這幾十人。便冷笑道:“你們倒也想得周全。”提氣疾行,頃刻走得遠了。
士兵們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身影面面相覷。又過了一會兒,都尉忽覺背後山林有異,轉頭一看,卻全無動靜。
“頭,看什麼?”有人問。
都尉盯著那片林子:“老宋、張五,去山上仔細查探。”
老宋笑道:“都尉,那邊是懸崖,怎會有人上來?”
“去!”
兩人只得爬上了山。
步千洐已走,眾兵士們好歹鬆了口氣,靠在坡後歇息,那都尉也jiāo代哨兵輪班,自己小寐片刻。待他一覺醒來,忽覺不對,問旁人:“老宋和張五還未回來?”
“來了來了!”有人喊道,眾人抬頭只見樹林晃動,冒出兩個人來,不正是他二人!老宋走在前頭,手裡還提著只血淋淋的死禽。
“我道是什麼……”老宋笑著說,“原來是只野jī。”
眾人哈哈大笑,老宋說:“都尉,我這便去烤了。”都尉心想還得守到天黑,只能吃寡如清水的gān糧,便點頭同意。
之前那小兵看到老宋,奇道:“老宋,你臉上怎麼有血,咦?下巴這一圈泥是什麼?”老宋別過臉去笑道:“野jī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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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月躺在擔架上,只能看到暗沉的天,和身旁士兵的甲冑。沉甸甸的腳步聲,顯示押送她的是一支極為jīng銳的部隊。
十日過去了,她已能坐起或勉qiáng站立,只是因為傷到筋骨,尚不能提氣,與廢人無異。這些日子,她都在提心弔膽中度過。直到昨晚,趙魄告訴她,步千洐殺了趙初肅投靠青侖,她想都不用想,便知他是受趙魄威脅。
她實在無法相信這個事實,若是真的……她心頭憐痛不已。他要真的為她殺了趙初肅……殺便殺了,她才不管天下人的唾罵,生死都要追隨他。只是……他怎麼辦?
如此憂心忡忡又行了半個時辰,天色終於大亮。破月勉力坐起來,只見一輪紅日從地平線冉冉升起,前方樹林霧氣瀰漫。身旁鐵甲兵們沉默等待,她卻最先聽到那個輕盈敏捷的腳步聲,心頭又喜又憂——他來了!
果然過了一會兒,便見一道黑色身影,旋風般到了陣前,不正是步千洐!破月被鐵甲兵層層圍住,遠遠見他身影料峭沉默而立,手上提著個圓滾滾的事物,心跳愈發的急促。
鐵甲兵領頭的是一名青侖校尉名喚馬騏,還有趙初肅手下一名降將,名喚何舒懷。兩人jiāo換個眼神,馬騏一擺手,兩名士兵將破月抬出兵陣,另一士兵的鋼刀始終架在破月脖子上防止她異動。
步千洐看到破月,臉上浮現喜意,上前兩步:“娘子!”
破月心頭一酸,哽咽道:“阿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