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頁
***
連日小雪,令巍峨大氣的朱紅宮殿,也染上幾分冬日的淒迷冷清。
御書房裡靜得掉根針也能聽到。皇帝靠坐在雪白的羊毛毯上,將手中奏摺放回桌案,拿起個手爐,靜默片刻。
“什麼時辰了?”
“回皇上,已是戌時了。”內侍答道。
皇帝沉默不語。
內侍細聲細語道:“欽天監報今夜子時還有大雪,宮裡都添了炭火。勤昭殿也添了一盆。”
皇帝挑眉:“十七還跪在那裡?”
“是。已經跪了三日三夜了。”內侍靜靜道,“方才大殿下和二殿下也入了宮,陪誠王一起跪著。”
皇帝臉色微變:“他們知道了那件事?”
內侍連忙搖頭:“誠王未曾告訴二位殿下。二位殿下大概以為,是皇上對誠王訓練禁軍的效果不滿意。”
皇帝眉目這才舒展,冷哼道:“算他知道輕重。好端端一個誠王妃下落不明,傳出去朕都丟臉。”
內侍靜默不語。
皇帝淡淡看著內侍:“讓他們三個都滾吧,朕看著煩心。”
內侍道了聲“是”,趁機抵上本摺子:“皇上,二殿下還上了摺子,求皇上讓誠王隨他去軍中,將功贖罪。”
皇帝不置可否,也不接摺子,內侍靜靜退了出去。
次日,皇帝收到暗衛的摺子,說是誠王已隨二殿下往北平定青侖族叛軍去了。皇帝看完,將摺子放在書案左上角,靜默不語。
冬去chūn來,夏日炎炎。
御書房書案左上角的摺子,越堆越高。
每日皇帝cao勞一日疲乏後,總是會拿起來看一看,有的時候會有笑容,更多時候是蹙眉不語。
“六月十三,誠王率東路軍與青侖叛軍正面遭遇,各有勝負。”
“七月十五,二殿下與誠王合兵。”
“八月初九,誠王率軍將叛軍驅出益州全境;”
……
最新的一封暗衛密報,上書“九月初二,誠王率軍與叛軍於青侖城會戰,中敵埋伏。誠王身中兩箭,昏迷八日,終脫險。”
看著這封密報,皇帝只覺得內心一陣煩悶,將他的書信一丟,便朝御書房外走去。
內侍們跟了一段,卻見皇帝在御花園裡一處極偏僻的角落停步。
皇帝回頭淡淡望一眼內侍,內侍們頓時停步不前,垂首低眸。皇帝這才繼續向前走,一直走到冷宮附近的一片jú花地,才在樹下閉眸靜坐。
過了約莫一炷香時間,便有一佝僂的老花匠,緩緩走到jú花地里。他竟似沒看到皇帝,自顧自灑水鋤地,垂垂老矣的身影,在地間默默勞作。
“我慕容氏當年以驍勇奪天下,怎會生出湛兒這樣心慈手軟的痴qíng種?”皇帝嘆息道。
那老花匠身形一頓,慢慢轉身,看一眼皇帝:“慕容氏痴qíng的,又何止小殿下一個?”
皇帝一怔,臉色添了幾分yīn霾。他靜靜望著老花匠蒼老而平靜的容顏,終於臉色舒緩,聲音卻柔和了幾分:“湛兒像他的母親。”
老花匠搖搖頭:“輪痴qíng,小殿下又如何比得過皇上您?只為了保全夫人名節,將親生兒子當成弟弟,父子不得相認;只因為她說了句不願讓小殿下雙手沾上鮮血,皇上便將小殿下jiāo給念經誦佛的太后撫養,明明他在諸位皇子中資質最佳,卻與皇位無緣,只因皇上您承諾了夫人,要保他一世歡喜平安。”
他的話令皇帝恍然失神,想起許多年前,那個歡歡喜喜叫自己“阿離”、“阿離”的女子。天下只有她一人,對當年yīn鷙驕縱的太子如此放肆;也只有她,被迫**於他、甚至生下他的兒子後,卻依然固執的愛著另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大胥第一權臣,最終助他慕容離登上了皇位,作為jiāo換,他也帶走了她。
“阿離,我不怨你,從不怨你。我只要你答應,不要讓我們的湛兒做皇帝,讓他做一輩子富貴閒人,好不好?”
想到這裡,皇帝眸光隱有淚意。但他只失神了片刻,雙眸立刻恢復清明。
“朕不想令湛兒失望,但也不會容他行差踏錯。”他慢慢道。
在慕容離還是太子時,這名老花匠便是他的隨侍宦官,也知道他所有秘密。如今慕容離將他安置在此處,既是囚他一世,也是護他一世。而當慕容有任何心事時,也會來這片jú園,跟老花匠說一說。
所以此刻,老花匠靜靜看著慕容離,聽著他語氣中的無qíng,卻只是沉默不語。因為他知道,這位帝王已不是當年稚嫩的太子,他一旦做了決定,無人能更改。
皇帝朝老花匠點了點頭,緩緩走回了勤昭殿,擯退眾人。不多時,慕容氏暗衛首領,悄無聲息的入殿跪倒。
“朕令你們殺兩個人。不是現在,或許是三年,或許是五年。記下他們的名字,追蹤他們的足跡。一旦時機成熟,朕要你們就地格殺,不容有失。”
“是。”
作者有話要說:3更12點,4更15點
————————————————
慕容離當年往事,是老墨另一本古言的故事,權臣、太子、皇帝喜歡了同一個女人。然後皇帝先qiáng/bào了女主,太子再qiáng/bào女主,生下慕容湛。咳咳,那個文已經坑了,所以你們知道結果就好了
☆、74
背後是大漠huáng沙,前方是群山環抱。斜陽如火燒流雲,將廣袤大地,籠罩在幽靜而空曠的金huáng里。
一騎黑馬,“噠噠噠”慢吞吞踏響官道,因為節奏太過閒適慵懶,顯得與焦huáng荒蕪的邊關,格格不入。
步千洐坐在破月身後,手臂繞過她握住韁繩,將她小小的身子圈在懷中。破月剝好葡萄,抬頭塞進步千洐嘴裡,步千洐微眯著眼吃了,意猶未盡:“不如你用嘴餵我?一箭雙鵰。”
“雕你個頭!”破月將一把葡萄粗魯的塞進他嘴裡,嚴肅道,“就快入關了,大胥可不像君和民風開放。你要收斂!”
步千洐低頭在她臉頰偷了個吻,笑而不答。
因步千洐覺得走重複的路無聊,所以兩人繞了個小圈,沒有從青侖城入關,而是到了東面的湖蘇城。兩人一馬又走了半個時辰,遠遠終於望見城池的輪廓。
“沒人?”破月望著城門外空dàngdàng的官道,按說此時晌午,就算邊關荒蕪,也該有百姓進出。可此時一個人都沒有,地上倒是丟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鍋碗瓢盆、衣服鞋襪,活脫脫一副戰亂的景象。
可君和不是還未與大胥開戰嗎?
“城門關了。”步千洐眸光幽深,翻身下馬,牽住韁繩,“留神。”
又往前走了數十丈,卻見厚木城門關得密不透風。土huáng色城樓上方,數十個士兵躲躲閃閃探出頭來。
“來者何人?”有人喊道。
步千洐沉聲道:“我們是益州人,之前往沙漠邊陲探親,剛剛返轉。出了什麼事?為何關閉城門?”
“放屁!”有士兵怒喝道,“仗都打了快一年了,探什麼親!一定是叛軍jian細!放箭!”
話音剛落,數道箭雨自城樓上疾疾she來。步千洐與破月平地拔起數丈,堪堪落在右側,避過了箭雨。馬兒卻一聲長嘶,身中數箭,倒下不活了。
叛軍?
步千洐抬眸望一眼城樓,柔聲對破月笑道:“你到一旁休息,我去給你開門。”
破月點點頭,到城門旁找個了yīn涼角落坐下。
步千洐慢吞吞往後走了兩三丈,城樓上的士兵看他二人,看得莫名其妙,都不敢做聲,也不放箭了。步千洐這才轉身,驟然提氣,朝城門處疾奔。眾兵士只見一道黑色的影子如狂風颳過,瞬間已至城樓下,“砰”一聲踏在地上,竟有金石之響。半瞬後又是“砰”一聲,城樓上有碎石脆裂落地的聲音。再定睛一看,媽呀,那人已立在城樓上,面帶微笑望著他們。
擒賊先擒王。步千洐一眼望見士兵中站著一名都尉,順手從旁邊士兵腰間拔出長刀,蜻蜓點水般穿行至那都尉身前,刀輕輕巧巧架上他的脖子。
“我是東路軍都尉步千洐,這是我的文書。”他將身份證明丟到那都尉懷裡,“速開城門。”他微微一笑,語氣也柔和了幾分,“迎我的同伴進來。”
“開、開城門!”那都尉嚇得面無人色。
便在這時,步千洐忽覺後背一道渾厚的勁風襲來。他不躲不閃,反手一抓,內力激dàng,低喝一聲:“撤手!”
後背傳來一聲痛呼。步千洐轉頭一看,一名彪壯大漢抓著長槍,倒退數步,臉色漲紅。
步千洐一征:“劉奪魁?”
那大漢亦是一愣,抬眸看清步千洐,神色劇變,又驚又喜:“步、步將軍!您怎麼會在這裡?”
這人不正是當日跟著破月在墨官城,大破五國聯軍的劉奪魁都尉?
“一言難盡。”步千洐笑道,也鬆開了身後的那名都尉。他看著劉奪魁的戎裝,目露欣慰:“你已是郎將了?”
劉奪魁點頭:“都是托將軍的福。將軍,自從你……去守了糧倉,已經兩年了,大伙兒便再尋不到你。你究竟去了哪裡?”
步千洐正yù作答,忽聽城樓下傳來一聲悠長的呼哨。他微微一笑:“稍後再談,先開城門。有人等得不耐煩了。”
破月與劉奪魁相見,也是意外而驚喜。劉奪魁恭敬的將兩人引到城樓里,步千洐對自己經歷輕描淡寫帶過,反而追問劉奪魁戰況。
劉奪魁一一作答。步千洐二人這才知道,因為不堪常年累月的欺壓,青侖族已於三月間發動了兵變。事qíng起因是幾名青侖奴,錯手殺了益州州牧,被當地官差五馬分屍。未料此事引起了益州青侖人的不滿,當晚就攻入了府衙,殺了所有官員,此為“益州之變。”
原本帝京對此事並不太在意,只責令益州方面早日將賊首捉拿歸案。未料那賊首竟相當彪悍,不僅躲過了追捕,甚至發出一紙檄文,號召天下青侖奴、甚至被權貴欺壓的平民百姓,推翻慕容氏的殘bào統治。
“那賊首還真是厲害。”劉奪魁道,“就這麼打了幾個月,隊伍竟越打越大,已占據了三個州。直到幾個月前,二殿下和誠王殿下調了我東路軍過來,才將賊人的勢頭止住。現下兩邊都打得火熱。”
步千洐和破月聽到誠王二字,對望一眼。過了一會兒,破月靜靜道:“青侖世代為奴,如今終揭竿而起,須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