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頁
步千洐聽她說得顛三倒四,也不太明白所以,只是聽她氣息急促,怕她牽動傷口,忙道:“別說了,睡一會兒吧。”
然而破月睡不成了。
步千洐只覺耳際一顫,已辨得數人的腳步聲,緩緩朝這邊過來。
他們終於來了。
步千洐抱著她站起來,緩緩往身後懸崖走去。因為目盲,他走得極慢。還沒走到懸崖邊,數丈外的林中,已有數人探頭出來。
破月已看到了前方深不見底的懸崖,不由得心生寒意。步千洐將她輕輕放在地上,柔聲道:“月兒,我去了。若是怕痛,你便跳下去。”
眼見他鬆開自己站起來,背影於夜色里孤寂挺立,唯有一柄刀光森然如雪。破月心頭劇痛,低聲喊道:“你、你別去了!我求你,你走吧!將來再為我報仇!”
步千洐沒有回頭,閉著眼,他嘴角微勾,大踏步朝前走去。
林中的敵人越聚越多。
步千洐單臂持刀,他的世界一片昏暗,隱隱只見許多灰影在面前閃來閃去,在他已然通紅的瞳仁里,卻什麼也看不清。
有個聲音高喊道:“步千洐,你中了我師妹獨門暗器,快快閃開jiāo出人丹。否則你的雙眼再拖得兩個時辰,永遠也救不回來了。”
周圍頓時靜了下來。
“我有眼睛。”他說,淡淡的、帶著幾分旁人不懂的孤傲和溫柔。
“殺了他!”有人聲聳動道,“別讓人丹跑了。”
步千洐聽了半陣,卻沒聽到楊修苦和靳斷鴻的聲音。最後一點希望破滅,他知道大勢已去。
然後死到臨頭,骨子裡一股傲氣卻陡然勃發,他反而笑了。
“月兒,這是步大哥的最後一戰。”他緩緩道。
身後數步的破月聽得分明,淚流滿面。
或許是他赤紅眼眸全身傷痕的模樣太嚇人,一時將他包圍的數人,竟無人敢上前。
步千洐臉上戾氣大盛,愴然道:“天下英雄齊聚於此,卻只為玷污她的清白。在下今日便為她舍了xing命,向諸位討教一二。”
話音未落,他雙足已在地上一點,刀峰宛若閃電破空,朝正前方的敵人劈去!
破月抬眸,卻只見前方茫茫一片。許多人戰成一團,哪裡有步千洐的身影?
唯有一道刺目的白光,始終在人群中若隱若現。
地上倒下的屍體越來越多,圍聚在這涯邊的百十餘人,眼見已折損了二三十。可他們倒下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猛的破月聽到有人在喊:“他中了一劍!”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喊道:“他中了暗器!”
“他的刀脫手了!”
破月聽得心肝俱裂,再無法忍耐,提氣怒喝道:“你們放了他,否則我立刻死在你們面前!”
她的聲音被淹沒在已然殺紅了眼的男人們的嘶吼里,根本沒人聽到。
有一個人聽到了。
一個人影,幾近倉惶的從人群中拔地而起,幾個起落,腳步踉蹌,頃刻便落在她面前。
破月望著來人,悚然大驚,心疼萬分!
正是步千洐,只見他披頭散髮,雙目赤紅眸光渙散,而他身上數道傷口,血流如注。
他中毒更深,辨不清破月的準確方位,雙手開始在地上胡亂的摸。身後諸人見狀快步追過來,還差十數步,便要至跟前。
破月一把抓過他的手,將他鮮血淋漓的身軀抱入懷裡。
步千洐觸到她柔軟的身體,長鬆一口氣,反手將她抱起。
眾人見兩人離懸崖邊不過三四步,頓時一驚,都不敢上前。
步千洐全然不顧qiáng敵在側,啞著嗓子,卻極為柔和道:“月兒,咱們這便去吧。”
破月身受重傷,又一路顛簸,早已jīng神渙散qiáng撐著,此時將頭靠在他懷裡,只覺得心境空明,了無牽掛,“嗯”了一聲,雙眼一黑,便昏死過去。
步千洐眼前昏黑一片,抱緊她的嬌軀,猛的發力便往崖邊躍起!
“不可!”身後眾人驚呼聲一片。
猛的只聽“簌簌”數聲疾疾破空,步千洐兩邊膝蓋被暗器打中同時一痛,僅餘的氣力渾然一散。絕望如cháo水沒過心頭,他一口氣再提不上來,抱著破月,趔趄昏死在離崖邊尺許遠處。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章其實不太好寫,武林因素太多,怕大家看得乏味,所以我反反覆覆在改,反而有些小細節改得前後矛盾,實在抱歉,我今天會改過來。為表歉意,這幾天抽空寫個小番外放在作者有話說做福利,愛大家。
☆、48
破月的感覺就像在油鍋里煎熬,全身燥熱、頭疼yù裂。她睜不開眼,也說不出話。一會兒仿佛看到千萬隻手在撕扯自己的身體,一會兒又感覺到一隻冰涼的手放在自己額頭上,舒服極了,她忍不住轉頭,想要得到更多的清涼。
“你認得我……”
朦朧中,她似乎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幾分歡喜,幾分無奈。
“誰把你養大的?我一直以為……唉。無妨,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可破月還是很難受,根本不想理會這個聲音。身體裡像裝了一架噪音極大的機器在運轉,喉嚨里像塞了一塊火熱的海綿。某一瞬間,她腦子裡閃過一個認知——她在發燒,而且燒得很厲害。
阿步呢?步大哥?
她又難過,又難受。
“他死了。”那個聲音又在耳邊冷冷道,“他連你都護不住,活著有屁用。”
破月想搖頭,拼命搖頭。可腦子卻越來越迷糊,一會兒竟看到自己在一個漂亮的房間裡走來走去,一會兒又看到了容湛。
容湛!慕容湛!誠王殿下,快去救步大哥!
“你認識他”那個聲音又道,“誠王這幾日一直在無鳩峰下找尋,看來到似不錯的男人。你中意他嗎?”
不,不,讓他來救我,救步大哥!
破月猛的只覺一股冰涼的氣息從雙手脈門注入,頓時全身都舒服起來,困意排山倒海般襲來,她聽到自己嗚咽一聲,便失去了意識。
再後來的意識斷斷續續。只感覺到自己又躺在一個溫熱的懷抱里。那個懷抱有幾分熟悉,她卻始終想不起來。雙手一直被人緊緊握住,那雙手掌溫柔而有力,分外令人安心。可她始終記掛著步千洐,記得似乎聽到有個聲音說他死了,不由得一直用力喊著“阿步、阿步……”
她覺得自己仿佛身在曠野,她喊得那麼用力,明明四處都是回聲,她卻又只聽到風聲,聽不到自己呼喊的聲音。
不知何時,唇上忽的一涼,似被什麼堵住,而後有人的舌頭緩緩的探了進來。
阿步,一定是阿步!只有他會如此溫柔纏綿的吻她!她全身一松,用自己因發燒而同樣滾燙的舌頭拼命迎了上去,就此沉溺在他的擁吻里,昏天暗地。
步千洐醒來的時候,視野一片黑暗,眼皮卻感覺到一層柔軟。
他立刻明白過來,有人在自己眼上蒙上了一層布。他首先感覺到的是,雙眼並不像之前那般刺痛難忍,反而冰涼舒服,似是已上了藥。
再一定神,記憶便如cháo水般湧上來。他心頭一痛:破月呢?破月在哪裡?
他正要起身,忽聽身旁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道:“他殺了大師姐,我真不想救他。”
步千洐心念一動,全身放鬆,假裝還在昏睡,想要聽出些端倪。
只聽另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子聲音道:“你勿要再想這個,他救了那個人,教主說他立了大功,所以咱們要救活他的命,還他的qíng。大師姐雖死得可憐,可她的命,又怎能有那個人重要?”
“好吧!教主有命,咱們自當遵循。現下又治好了他的眼睛,又治好了傷。等教主召見他之後,我再捅他幾刀,可不可以?”
步千洐原本聽得雲裡霧裡,等聽到這裡,不由得心頭失笑。他已辨認出來,這個要捅他幾刀的,正是在無鳩峰頂上倉皇而逃的清心教小師妹趙君陌。聽她們的對話,竟是清心教主救了自己?可她們說的“那個人”是誰?難道是月兒?可月兒跟清心教並無瓜葛,難道是他以前無意救下的其他人?
按下心頭疑惑,他聽見一人腳步聲輕盈遠離。他屏氣凝神,卻感覺到有人的氣息噴在自己臉上。那氣息香軟清新,令他頗有些不自在。
“仔細看長得是挺俊。”趙君陌的聲音緊貼著他的面門,“就可惜是個大惡人……啊!”
她的嗓音卡在喉嚨里,因為步千洐聽聲辨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扯下圍眼布條,直覺視野一片刺亮,眼前一個模糊的人影在拼命掙扎。他用力眨了眨眼,這才看清面前臉憋得通紅的女子。
“破月呢?”他出聲,發現嘶啞無比。
趙君陌瞪他一眼,不做聲。
他手勁加大。
趙君陌自恃美貌過人,占盡教主師姐和男寵們的追捧寵愛,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不憐香惜玉的男人,不由得愈發惱怒。
“你就……這麼對救命恩人?”
步千洐眉目不動:“你們把破月jiāo出來,我自然放了你,還向你磕頭謝恩。”
趙君陌感覺到他的手勁一點點還在加大,忽然想起他一刀斬殺水柔兒,終於明白這個男人真是會殺人的,不由得怕了。她已發不出聲音,朝他打了個手勢。他這才手勁略松,她連忙喘了幾口氣。思及那人身份特殊,她也不敢亂答,含糊道:“她很好。”
步千洐心頭一喜,手勁卻收緊:“她在何處?帶我去。”
趙君陌全身一抖:“她、她已被送給了……誠王。”
步千洐聞言一愣,見她臉色已有些青紫,這才鬆開她,只是手依然搭在她肩上震懾。他又問:“為何?”
趙君陌脖子上已被他掐住一圈青紫,又委屈又難過,怒道:“誠王帶著軍隊封了無鳩峰,每天在那裡瞎轉。教主得知後,便將顏破月jiāo給他了。我怎麼知道為什麼?”
步千洐聽到此處,不由得心頭大喜。他知道自己與慕容湛相jiāo,外人知之甚少。趙君陌絕對編不出誠王之類的謊話。若是顏破月當真jiāo到他手裡,總比跟自己呆在清心教qiáng。
“誰救了我和破月?”他問,不過語氣比之前已柔和了幾分。
“自然是教主。那日她本就在無鳩峰下等我們消息,聽聞……我說清楚山上qíng況後,她老人家便上了峰,殺了圍攻你們的百餘人,救下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