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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盧昭的名字在最頂上,五樓已經空了,他得以保持原貌。
到了月末時,天氣已經熱的不可轉圜,教室里的電扇時時在頭頂上攪,帶起一陣濕熱的氣流,都不能算是風,使人覺得自己身處在叢林裡,落筆的沙沙聲,像蟒蛇在吐信子,賀琳琳胡思亂想著,神經質一般時不時抬頭查看旁邊的到底是人是蛇。午休時,她趴在桌上睡覺,醒來汗淌了一小灘,手臂從桌上扯下來,像黏著看不見的絲,摸上去是膩潤的,覆著一層薄膜似的。
賀琳琳摸了又摸,越摸越涼,最後站起來,去了老師辦公室,她跟班主任請假,說肚子痛,痛得不能忍受,眼淚說著說著就下來了,班主任冷眼看著,他不好多說,只能讓她回去。
賀琳琳回教室把書包一背就走了,王可兒看著她欲言又止。
出了校門,她就攔了輛計程車,報了地址,又讓司機快一點,車玻璃被曬得燙,她手貼上去卻覺得安定了一些。
到了地方,賀琳琳下車,循著羅麗芳說過的,坐電梯到了十三層。
十三層,恰恰好就是這一層。
一層就兩戶,門對著門,賀琳琳先敲了右手那邊的門,沒人應,她“盧昭,盧昭哥”的叫了幾聲,身後的那扇門開了,盧昭站在門裡頭,看見她有些驚訝。
賀琳琳不等他說話就衝進去了,把門一關,她人就堵在門口。
盧昭剛剛換好鞋,手裡還拿著鑰匙,正要出門,今天辦謝師宴,他是主角。
賀琳琳擋在他面前。
盧昭眼裡是困惑或是憐憫,她都分不清。
賀琳琳一早知道結局。
學校的橫幅最後取了下來,盧家搬進新家沒多久就又搬走了,她後來再也沒有見過盧昭,全都是因為今天。盧昭騎車去謝師宴的路上遇到一起本與他無關的車禍,兩輛車齊頭並進都想超過對方,一輛車甩尾,把旁邊盧昭的自行車一下別飛,盧昭人滾進車流里,不知道被幾輛車子碾了幾回,從一個人變成粘在地上的一灘東西,最後每輛車都賠了錢,甩尾的車主也只是出得多一些。
盧昭的人生會在今天戛然而止。
賀琳琳貼著門,看著盧昭哭了起來,她第一回沒有為他哭,這回就要加倍的痛哭,眼淚洶洶落下,她怪自己後頭忘了他,時間往前走,留在後頭的就全都被她忘了。
“別去。”她哭著說。
第7章
盧昭看著面前哭得傷心可憐的女孩兒,不知所措。
他聽過賀琳琳哭,哭聲夾在她父母的爭吵聲中,盧桂平聽得笑:“他們家人嗓門兒真不一般。”
賀琳琳後來哭得時候少了,賀長峰和羅麗芳依然爭吵,她卻幾乎沒有聲音,好像從那個小小的家裡消失了。
賀琳琳在樓里總是瑟縮的,碰見人不打招呼,他媽方春英有一回就玩笑似地說了一句,“琳琳怎麼這麼文靜。”羅麗芳為著這話又把賀琳琳罵了一回。但賀琳琳碰見他會喊一聲盧昭哥,叫完就又把頭一低,他有時候也忍不住低頭跟著去看,看是不是地上有錢。
他們做了很多年鄰居,又在一個學校,可並沒有成為一對玩伴,十歲之前,賀琳琳倒是喜歡追在他身後,那時候她還不害羞,也並不覺得他們有什麼不一樣,十歲之後,她一夕之間也不知道明白了什麼,自覺和他疏遠了,後來也再不試圖接近。
盧昭沒明白她的行為,但也沒覺得多可惜,只是偶爾會想起來他們小時候有幾回在一起玩得情景。是在後來聽到賀家的爭吵聲時,他才有些厭煩,他只有等樓下安靜下來才能開始做自己的事兒。他一周里偶爾能在學校里碰到她一兩回,早上上學的時候很少能見著她,他有時候懷疑她天天都在遲到,他就是怪她這一點,所以一有機會了就忍不住要說出來。那天早上賀琳琳叫他帶她的時候,他第一個念頭就是鬆了口氣,心想,這回她肯定遲不了到了,他把她想得太壞,像是她故意要遲到一樣。
賀琳琳還在哭著,他往前走了一步,她就兩手伸出來把門一攔,哭得更淒切了,只說他不能去。
盧昭就問:“為什麼不能去?”他說完回身去給她拿紙巾,示意她先把眼淚擦了。
賀琳琳接過來隨便抹了抹,說:“反正就是不能去。”
盧昭皺起眉。
賀琳琳立刻又想哭,這回是真覺得委屈,她的眼淚隨叫隨來,滴滴沉沉地往地上墜。
她哭著嚷嚷道:“都說了你不能去,你怎麼不相信人!我還能害你啊!你非要去幹嘛!”
她抽噎著,埋怨又期待地看著他。
盧昭卻遲遲不鬆口跟她說一句“不去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手裡的鑰匙還沒放下。
賀琳琳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也是沒辦法了,一咬牙衝上去抱住了他,雙手繞成個圈兒把他箍住了。
盧昭起先反射性地掙了一下,賀琳琳兩手在他背上握得更緊了。
他一低頭就看見她的腦袋,頭髮壓在他衣服上,擠得翹起來一片。
“你幹什麼···”他說了一半兒想起來她好像從來沒有留過長頭髮。
賀琳琳說:“你不能去。”她不再哭了,冷靜下來,眼角看著他衣服上的一截白色。
盧昭半天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