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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與大君坐進了內殿,帘子被放下,阻隔了外殿的視線,我懷疑,七殿下連自己父親長什麼樣都沒看清,我也懷疑,陛下連自己兒子長什麼樣也沒看清,或者,他就壓根兒沒想看吧。
這頓飯吃得著實憋屈,除了上官若,沒什麼值得回憶的。
臨近散席時,內殿傳來大君豪邁的笑聲,這聲音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兒聽過,還是最近聽過的,但我不記得我見過大君啊。
絞盡腦汁沉思半晌,忽而,貴妃從我面前走過,我腦海里靈感一閃,之前在假山後與貴妃談話的男人,不也是這個聲音嗎?
這麼說,與貴妃密談的人……是大君?
「太子撐不了
「太子撐不了多久了,你答應我的事,可別忘記。」
這是貴妃的原話。
看樣子,貴妃與大君早有來往了,大君答應了貴妃什麼呢?
……
亥正(晚上九點),席散,我們乘坐馬車回了行宮。
劉姑娘早在柳春閣等著我們了,往年都是她與七殿下一塊兒團年,吃的是粗茶淡飯,今年桌子上的菜式豐盛了,七殿下卻走了,這個年,團得有些心酸。
劉姑娘笑著解下七殿下的披風,遞給我,我掛在衣架上,聽得劉姑娘道:「宮裡好玩嗎?」
七殿下早已斂起了所有不合時宜的情緒,笑得宛若春風般很暖:「好玩,有歌舞看,還有好菜吃,皇宮放的煙花,把整個夜空都點亮了。」
姑姑端來一杯解酒茶,笑道:「可不是嗎?我與姑娘在院子裡看啊看的,都納悶兒呢,今年的煙花怎麼這樣大啊?」
我說道:「大君來了,所以比往常格外隆重一些吧。」
姑姑把解酒茶遞到七殿下手裡,又解了他領口的扣子,說:「原來是大君來了呀,難怪了。他來幹什麼?」
我打來熱水,擰了帕子給七殿下擦臉:「不清楚,上官小姐也來了,上關小姐長得真漂亮。」
說這話時,不知怎的,我朝七殿下看了過去。
七殿下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我很快,移開了視線。
劉姑娘大抵對大君之流不感興趣,從我手中接過帕子,親自給七殿下擦起了臉,並問:「見到你父皇了嗎?」
她問得小心翼翼。
我瞳仁一縮,看向了七殿下。
「哦。」七殿下笑了笑,「見到了,父皇比我想像中的年輕一點,很高,很英俊。」
我愣了愣,這是……真的看到了?還是瞎編的?
劉姑娘高興壞了:「你父皇與你說什麼了沒?」
說?
陛下連個眼神都沒給七殿下呢。
七殿下乖巧地說道:「父皇問我識不識字,都讀哪些書,還說要給我請個教習先生,我說不必了,娘教的很好。」
劉姑娘是官妓出身,官妓可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除了落難官家的身份之外,還必須精通琴棋書畫,而劉姑娘這樣的,說博古通今也不為過了。七殿下功課好,確實與劉姑娘的教導有莫大關係。
劉姑娘應該是沒察覺到兒子在撒謊,眼底流露出讚許與憧憬的色彩,就好像熬了那麼多年,總算熬出頭了。
哄完劉姑娘後,七殿下照例與劉姑娘守歲,坐了一會兒,七殿下問:「上次買回來的煙花放哪兒了?」
姑姑道:「在我房裡,我這就去拿。」
我沒料到七殿下隨口一句話,竟真的兌現了。心裡有個地方,一點點地,被什麼東西填充了開始膨脹,脹到胸口時,抵住了呼吸,悶悶的同時又有電流般的快感閃過。
我有些……眩暈了。
七殿下帶著我在院子裡放起了煙花,看著金色煙火在指尖燃盡,笑容里透出絢麗,漸漸的,也忘了先前的不快。
放完煙花後,我們累得坐在了廊下的台階上。
七殿下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包:「給。」
我大驚:「啊?」
還真有?
七殿下摸了摸我腦袋:「還要哭嗎?」
這……又是放煙花,又是拿紅包,哪裡還哭得出來?
我紅著臉,小聲道:「我沒事了。」
咬了咬唇,我壯著膽子問:「殿下呢?」
七殿下不解:「嗯?」
我輕輕地問:「殿下要不要哭?」
七殿下臉色一沉。
我哈哈一笑,拿著紅包跑開了。
躺在床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不知從何時起,沾著枕頭就能見周公的我,時常會失眠了。
黑夜裡,我睜大眼睛,開始回憶今晚的事,想的最多的是七殿下摸著我的腦袋,以及牽著我的手,被他從馬車上牽下來的一瞬,有種新娘子下轎門的幻覺,光是回想那一幕,都能令我心情大好。
不知道七殿下睡了沒?
好想……去看看。
心思轉過,我再也躺不住了,飛快地穿好衣衫,去往了上陽殿。
除夕夜,燈火通明,守完歲的宮人們全都回去睡了,夜空偶爾炸響幾朵煙花,不知是哪家官宦或百姓放的。
它們本與我無關,卻沒炸響一次,都令我的腳步加快一點,到最後,我幾乎是狂奔了起來。
燈火闌珊,梅花燦,少年一襲重紫大氅,孑然立在月光下,如跌落凡間的神祗。
我的呼吸猛地一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