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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只有秋璃和謝皎照顧著,滿室藥香瀰漫。
秦婠看著被布制包起的雙手,仰面躺著問道:「大太太她們呢?」
「大太太昨晚在夫人身邊守了一宿,早上法會開始時,她帶著三個姑娘去參加法會了,她交代過莫吵醒夫人,讓夫人安心休息。」秋璃見人醒了就給她倒藥。
秦婠一骨碌坐起,身體酸澀地疼,但並沒大礙。
「皎皎,山匪可抓到?秦舒呢?」她一覺睡到這時候,也不知外間如何了。
謝皎靠著窗,天光照亮她眸中冷意:「抓到了,你的何寄哥哥大開殺戒,殺了好幾個頑抗的賊匪,秦舒也被人從賊窩裡救回來了,不過秦達被賊匪給殺了。據秦舒說,這批賊匪想抓秦達和她向秦家勒索,事情敗露才痛下殺手。秦達是主要和賊匪聯繫的人,他一死,雙方各執一辭,秦舒事先並沒同這夥人接觸過,脫身容易,不過……」
秦舒當然不會在這種事裡留下把柄叫人抓信,秦婠毫不奇怪,只道:「不過什麼?」
「她被人擄進賊窩一夜,今日這寺里又都是各府夫人太太小姐,這流言已經傳得滿天飛,回京後恐怕有得受了。」謝皎嘲道。
流言的威力秦婠上輩子深刻領教過,不管秦舒在賊窩裡遭遇了什麼,只怕都難逃世俗惡意揣測,她苦心經營了這麼多年的形象,幾近一夕覆滅。她的親事未定,又被康王厭棄,如此一來,怕是雪上加霜。
但這又能怪誰?
不過作繭自縛。
秦婠接下秋璃遞來的湯藥,閉著眼蹙著眉,仰頭一飲而盡,宛如飲酒。
「走,咱們出去看看。」把藥碗扔在桌上,秦婠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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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鐘沉沉,隨風撞在心上,連綿不絕,前音餘韻未褪,後聲又起。秦婠梳妝妥當出來,法會已進行了一大半,午間的齋宴小憩剛過,祈福的人都集中在大殿前空曠的蓮台上聽高僧講經。
佛法有雲,眾生平等。故蓮台之上無分貴賤,不論何人皆只得蒲團一張,與高僧席地幕天盤膝而坐。秦婠從旁望去,只見蓮台上黑壓壓的人頭,眾生皆寂,只有僧人洪亮的聲音。
昨夜南華寺外應該有場血雨腥風,可未曾影響半分,這個法會仍舊莊重肅穆。
秦婠不急著過去,目光緩慢掃過蓮台上的眾人,並未瞧見皇帝和卓北安等人。
「夫人,看,是三姑娘。」秋璃眼尖,一眼看到跪在蓮台靠前方醒止處的秦舒。
秦舒雙手合什、眉目低垂地跪著,並非盤膝而坐,身上是淺青蓮色的衣掌,烏黑的發齊整梳起,只簪著兩支珍珠簪,在人群里像朵靜謐盛放的蓮,似乎絲毫也未受昨夜風波影響,也毫不在意身後眾人異樣目光。
「她倒厲害。」謝皎忍不住譏誚道。
受了那樣的劫難,她還能泰然自若地出現在人前,便是謝皎再不喜歡這人,心裡也不禁要夸上一句聰明。
「她這樣大大方方地出現,反倒堵了悠悠眾口。」秦婠也忍不住要想,秦舒不愧是秦舒,燕王康王的打擊未能打倒她,被擄進賊窩救出,還能在第一時間想出應對辦法,比起躲在房裡自怨自艾,毫無疑問她安然無恙的出現在眾人面前能將流言最大限度地平息。
秦舒的韌性,比她所想得要大得多,秦婠自愧不如。
台上的高僧講經告一段落,開始答眾生惑,底下的人卻無人開口,眾生最大之惑卻是不知惑在何處。有人自遠處走來,頭戴雪帽,身上披著緙絲錦段的披風,眉目嫵媚。
「大師,弟子有惑。」這人停在眾人之後,聲音像檐下風鈴。
秦婠與眾人都轉頭望去,卻見失蹤許久的秦雅婷婷立於人後。秦雅失蹤和秦舒被擄一樣都沒瞞住人,從昨晚開始就鬧得沸騰,這裡坐的不少人都知曉這事。
「四丫頭,你……你這是去哪裡了?」帶秦家姑娘參加法會的劉氏昨晚已經因為秦舒而擔驚受怕一夜,此時又見秦雅突然出現,心頭陡然加速跳動,總覺得沒有好事。
秦雅卻不理她,只看著台前高僧。
「施主有何惑?」高僧合什一禮,溫言問道。
「弟子心中有苦,此苦難解,想求佛祖渡我。」秦雅目光轉了轉,瞧見人群之外的秦婠,竟朝他頜首一笑,沒了昨日乖張,「佛曰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盛,弟子之苦,源於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故而強求,種種罪孽皆因此生。」
「施主所求何物?」高僧問她。
「一個男人。」秦雅平靜非常,「鎮遠侯府的小侯爺沈浩初。」
此語一出,群情沸然,底下響起一片議論聲,劉氏臉色頓變,左顧右盼要喚人將秦雅架下去,不過來參加法會並未帶著仆眾,她一時也難找到人,只得命身後的人去喚秦家僕婦來。
秦婠站在樹下也已愕然,萬沒料到她能當眾說出這番話來,一時五感雜陳,竟不知能說些什麼。距她五步之遙的身後,何寄也突然頓足,沒人比他更清楚,秦雅口中的「沈浩初」說的是誰。不過少年一時溫柔,種下的卻是日後數載痴心錯付,他愛錯了秦舒,秦雅何嘗不是所愛非人?
「我知道我姐姐嫁給了沈侯,我不該再有念想,但你們大概不知道,原來能嫁沈侯的人是我。是我要強求這段姻緣,明知他心裡藏著的人秦舒,也非要強求,鬼迷心竅設下蓮池一局。你們不必以這種目光看著我,你們都知道我說的是哪件事,就是當日我大姐姐因為落水被沈侯救起而嫁進沈府之事,那是我設的局,是我想進沈家,本要自己落水,不料卻被秦舒利用。秦舒自己不願嫁給沈侯,卻又不肯我嫁進沈家,只因我與她處處為難,便設下毒計,令我大姐先我一步失足落水,叫沈侯救了去。你們可睜開眼瞧清楚了,這譽滿全京的秦家四姑娘,到底生了怎樣的心腸?」